宝卷只觉得脑袋犯晕,能感到自家正不知不觉跟着她们一同走,边走边看,频频问道:
“这个叫什么菜?!这个又有什么名目?!这个闻起来为何恁么香气扑鼻!”
特意跟在解愁边上,小声对她道:“姑娘这么美,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去尘为何舍得叫你端菜送酒!不像话嘛!”
解愁付之一笑,并不搭理他。
窦抱真不停吆喝,或下令小厮撩开罗盖,以便那些美貌丫鬟进入到去尘跟前或叫小厮与家丁沿着罗盖门站成双排,形成墙壁,堵住初冬的寒风。这么一来,宝卷看不见里头的景况了,急得满头大汗,居然不住腾跃,以便张望。临了,他索性拨开小厮、家丁,看见那些美貌丫鬟果然并不把碗碟等器皿搁放于去尘据着的胡床上,却径直在他跟前站定,依旧呈半圆形,各自伸出碗碟。
解愁给去尘一双犀箸,轻启檀口,滚出珠玉:
“公子请用膳,想吃啥就拣啥。”
去尘接了犀箸,对到得侧后的窦抱真说:“并不冷,热着呢,可叫小厮、家丁各自散去了。”
窦抱真手一挥,小厮、家丁便四散开去。
其余人都聚集在林中空地正对去尘的地方,馋兮兮观望。主要是元宝、朵儿和鱼二等不归去尘使唤的小厮。当然还有宝卷、封驭和晋风三个太岁。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去尘进膳居然设也有如此大的排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了。
宝卷叹息说:“我倒是头一回领教这样子的吃法!”
封驭说道:“表兄无非少见多怪。并不稀奇,这种吃法。正式的名字叫肉台盘,即侍女站着当桌子,手持各式菜肴,古已有之的老把戏罢了!”
宝卷跌足道:“可恨我爹的官做得太小了,不然本公子的排场比杨去尘还大点哩!”
封驭接着道:“听我爹说,就是皇上进膳,也是有规有矩的。去尘一个野女人生的儿子,哪能这么嚣张呵!看我回长安不禀报给我爹,叫皇上治去尘与他爹的僭越之罪!”
晋风光是啜泣着,什么话都不说。宝卷本来就嘴谗,不见去尘叫唤自家一块去享用,便老大不开心了。他见晋风如此伤心,忽然有了主张,便道叫:
“去尘,晋风难受,你不如叫她坐你边上一道吃,顺便宽慰她几句?”
去尘呵呵笑将起来,说道:“她若进来,也得当我的玉台盘呢,怕是受委屈了。倒是你,宝卷兄,不妨进入来,与我一同吃。”晋风听得,便哇哇哭跑了。
宝卷刚要直奔去尘那,封驭扯住他道:
“不能去,去了便等于甘拜下风了!”
宝卷不想丢了脸面,停住了对去尘说:“不必了,我吃饱了!再说你那些东西我从前都吃过,没啥太过稀奇的!”
去尘说:“既如此,我一个人吃光也罢。”
约莫半个时辰,去尘吃腻了,吩咐“肉台盘”将多余的菜肴搁在胡床上,自行散去。他嚷道:
“老窦,我嘴里油得厉害,想啜一两口好茶!”
窦抱真毕恭毕敬上前道:“敢问王孙今日所谓的好茶究竟是啥?”
去尘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也就蒙顶吧。”窦抱真唯唯诺诺,退下去吩咐厨子了。
大树下的表兄弟俩居然从未听说过蒙顶,面面相觑一番,都自卑了。宝卷盯着封驭,埋怨道:
“你爹不是皇帝的尚食总监么,你又是尚食总监的儿子,为何倒没听说过蒙顶是什么茶!”
封驭想了又想,道:“大唐的天下太大太广了,好茶不下千百钟,我又不是我爹,哪能一一都知晓!”
宝卷实在生气,搡他到地上道:“没用的东西,比封牧差远了,可惜他死了!
”封驭从地上爬起,哭着说:“你竟敢打我,你个浑身肥肉打旋儿的死胖子!”
敢斗、秦娥和丹歌来了,坐在大树下头,望着去尘那一边。敢斗听得封驭哭着说:
“蒙顶我真的没听说过,表兄怪我作甚!”
敢斗开口:“鄙人倒晓得蒙顶是什么茶。”
宝卷连忙窜到他跟前,蹲下肥滚滚的身体,把住他的手,道:“你不妨说与我听,好叫我也长长见识!”
“乃茶中仙品与极品,产于蜀地雅州蒙山之顶,故而叫蒙顶。”
“滋味如何!”
“那茶秉日月之精气,承天地之造化,进口清洌爽口,落肚延年益寿。”
“怎么个稀罕法?!”
“听阿爷说,这么大的大唐,人家每年总共就采得四五担。那些山野匹夫为了采摘到它,不是摔死在山谷中,就是丧身于刀斧下。”
“何苦,不能自家种植,自家采摘么!”
“那茶相当有灵性,人可以种,但一下子味薄了天生的才味厚,才甘冽,故而只有天然的方才珍贵。”
宝卷站起身,望着去尘那边说:“可惜我从没喝过!”
又回头问道:“敢斗,你是如何知道这清楚的?”
敢斗笑道:“我可是大唐头一等的商人家出来的公子,蒙顶不知喝过多少回。一句话:千年难得的好茶呢!”
去尘听见了,不看众人道:“一会儿等蒙顶烹煮好了,索性赏你等一小盅喝吧,不然你等也就白白到这人世间走一遭来了!”
正说着,窦抱真托着一大瓮茶上来,众人看见去尘掀去盖子,就那么用嘴轻轻一吹,便闻到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茶香味,仿佛来自西天昆仑山上王母娘娘的酒筵。
宝卷像是立刻被催了眠似的闭上眼睛,嘴巴张开,鼻翼翕动,喝彩道:“实在香,没话可说!”
去尘说:“其实是皇上赏我父亲的,我父亲转送与我的。我说诸位,不如一块来尝尝,怕甚的?”
敢斗道:“杨去尘,莫要狂,至少我刘金斗喝过好几回呢!”
去尘问秦娥、丹歌道:“两位小娘子冰清玉洁,得了好茶灌溉,怕要愈加亭亭玉立了呢。”
秦娥、丹歌轻蔑道:
“不必了。”
“我俩一向不喝茶。”
去尘美美喝着,只好专心诱惑宝卷道:“宝卷兄,再不来就快没了!又没叫你吃菜,来喝茶又不妨事。古话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便是以茶会友嘛。”
宝卷顾不得面子了,跨出一步正待去,却给敢斗捉住手道:
“你我路上相处久了,我给兄弟一个面子:别去出丑露乖了!不就是吃喝嘛,吃啥都能充饥,喝啥都解渴!”
宝卷跌足,掰去敢斗的手:“可这蒙顶我闻所未闻,喝所未喝哩!”
丹歌捉他另一只手:“公子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物了,千万莫去,杨去尘别有用心!”
宝卷实在抵挡不住诱惑,一使劲,便挣脱所有人,一径里去到病身边,道:
“去尘兄实在够哥们!我尝尝,尝一口就算做人,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