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是什么东西?” “进屋你就知道了!”雪陌自鸣得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又回到屋中,当着少年的面蹭到了床上,从被褥底下的缝隙里扯出了几件毛绒绒的东西,一股脑都塞到了少年的手里。 “这是……”少年一怔,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极为熟悉:“你的披风?” “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了。”雪陌得意地应声,抓起一件毛绒绒的东西就往少年头上戴:“这个是皮帽,可以护住耳朵的。冬天耳朵最容易受冻了,不戴护耳会冻得很疼的。”然后,她又扯起了一条毛绒绒的暖脖往少年的脖子里围:“这个是暖脖。我总感觉你的衣服一点也不暖和,有条暖脖大概会好些罢?”最后,她却是抓过了少年的手,把他的手放进了一个毛绒绒的皮筒里:“这是一个暖手筒。冬天这么冷,水还这么冰,你的手会冻坏的。” 打量着少年身上针脚歪歪扭扭的皮帽暖脖暖手筒,雪陌却甚是满意,喜滋滋地评价道:“虽然那个嘛……难看了一点,但是就像爹爹说的,凡事不能只看外表!我的女红没有姐姐好,平常的手帕香囊也都是姐姐帮我绣的,所以这已经是本小姐缝得最好的东西了,虽然针脚歪了一点吧,但是我来来回回缝了好几遍,绝对暖和的,还结实,你要是不信可以扯扯试试,肯定不会烂,能戴好多年呢!” 少年听着她在耳边絮絮叨叨不停,心中滋味却是千般辗转难言:“你的披风是上好的狐裘,价值千金……就这般裁剪毁去了,岂不可惜?” “那有什么啊?本小姐的披风,自然是本小姐爱怎样便怎样。”雪陌丝毫不在乎,打量着他的神色,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还是说……你嫌弃我做的不好,不喜欢啊……可是我真的真的尽力了啊,缝了好多个下午,手都扎成蚂蜂窝了……” “怎么会不喜欢?”少年当即低声回应她,抬手慢慢地把皮帽暖脖和暖手筒都又取了下来,珍而重之地一件一件叠了起来,轻轻摩挲着,欲言又止:“而是……很喜欢很喜欢才对……” 雪陌闻言喜不自胜,刚待说话,却见少年又神色平静地认真道:“子夜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放弃去杀你爹爹了……所以,明天我就会送你出听风海。从今往后,此生此世,最好再不复相见。” 雪陌登时愣住。 虽是早已知晓而不可更改的离别,但是蓦然听得离别之期如此之近,雪陌震惊之余,只觉惆怅难言:“明天就要走吗?” 少年抿着嘴角:“嗯。” “可是……可是……”雪陌茫然地抬眸望着他,心中却是纷乱无比,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性单纯直率,往往心中所想便是口中所言,但此时此刻,她胸中有万语千言欲待相诉,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少女哽了半天说不出话,吸吸鼻子,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小猫一般扯着他的衣角泪眼汪汪地央求道:“可不可以推迟一天,后天再走?” 少年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雪陌红着眼圈去拉他的手,却被少年似有所觉地躲开。她咬咬唇,眼泪不自主地便大滴大滴落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子夜不会去杀爹爹了,应该高兴的,但是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开心……”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分别?”少年语气平静,声音却沙哑异常,神色间透出倦色深深:“你明天必须走,趁着子夜还没反悔。” 雪陌忍不住大声哭道:“不就是赔钱么?他不就是为了钱么?只要子夜不去杀我爹爹,多少钱我们蓝关雪堡都替他赔得起!”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神情冷淡地开口道:“就凭你,够资格代表蓝关雪堡吗?” 雪陌闻言一震,仿佛忽然不认识面前的少年了一般,定定看了他许久。 凝固如死般的寂静之后,少女咬着唇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爬上了床,背对着他侧卧着,一把拉上被子蒙住了头。 少年默然伫立,听着她的动静从窸窸窣窣到声息全无,抿了抿嘴角,慢慢地走到床尾,找出了上锁的小铁箱,抱在怀中,转身走了出去。 听风海。 夜风烈烈,不见星月。 老酒鬼眯着眼望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的黑袍少年,浑浊的眼睛醉意朦胧之下,却亮如鹰隼,不满道:“蓝关雪堡的人头单子,你是想拖到什么时候?一旦过了两个月时限,可就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了,老子二十年的信誉都会被你给赔进去!” 少年神色冷冷,一语不发地打开怀中的小铁箱,把箱中的金银珠宝全部一股脑倒在了他面前的雪地上,然后抬手摘掉了心口处的钥匙,连带着空空的铁箱一起扔到雪地里,毫不犹豫地欲转身离开:“这单我不想接。” 而老酒鬼望着满地的金银,语气却是转为森冷:“你是说……不接?” 少年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所有的金银都在这里,怎么赔随你的便。” 老酒鬼闻言,却是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你个小杂种不是疯了一样非要攒钱去清明谷治你的瞎眼吗?现在倒好,连钱箱都不要了……八成又是为了那个瘸腿小丫头吧!?哼……一个瞎一个瘸,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倒还真是绝配。” “我再告诉你最后一遍,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少年站住脚步,却依旧不回头,针锋相对地冷声讽道:“你若是舍不得这一单,大可以自己去杀雪堡主,没人拦着你。” 老酒鬼闻言,眯了眯眼,死死盯住他的背影良久,却是笑了:“好,很好……翅膀硬了,会飞了……”顿了顿,他却似是忽然发了善心一般,放弃了继续追究这件事,灌了一大口酒,好整以暇地问起了另一件:“若是老子没猜错的话,你‘大相无形’心法的第九重一个月之前就已经练成了吧?” 少年闻言,神色却是愈发冷硬,紧紧抿着嘴角道:“不用你管!” “啧……不得不承认,虽然是个瞎子,但是你倒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近五十年来江湖武林中难得一遇的天才。毕竟老子当初练到第九重功法时,也已经三十二岁了。”老酒鬼叹息着赞许了几句,看似慈眉善目地道:“但是有一件事想必你是不太清楚的——第九重功法练成的那一日起,便会自动迈入‘生死九重天’中的‘死九重’,每当子夜时分,第九重功法便会开始逆行反噬,吞噬之前的功力,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你的第八重功力便会被吞噬殆尽。” 少年依旧紧紧抿着嘴角,不发一语,但漆黑袍袖中的指尖却已经不知不觉握得青白。 “你这般急着送走那个瘸腿小丫头,只怕是这一个月练功时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了吧?”老酒鬼桀桀笑得狠戾,却更是做出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而待得十数日后第九重功力吞噬完第八重的时候,自然便会轮到第七重……第六重……第五重……当然了,反噬所用的时间自然也会越来越短,你的经脉也会越来越滞涩……等到连第一重功力都被吞噬殆尽,你全身的经脉都会因为承受不了第九重功力而爆裂开来,纵然侥幸不死,也不过是经脉尽断的废人一个。” 少年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震。 而老酒鬼用浑浊的眼珠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大口烧刀子,恶狠狠地道:“所以你当老子吃白饭的?哼……把功夫传给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瞎眼东西,不留一手防着,早晚要反咬老子一口!老子现在就告诉你个瞎眼狗杂种,这一单你不接也得接!不然没有老子的‘生九重’心法口诀指引,除非你肯舍得自废武功,不然你就等着死九重反噬到底,彻底变成一个等死废物吧!” 少年闻言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深处。 老酒鬼通红着眼睛,却是愈说愈是兴奋,忍不住桀桀放声大笑,神态已近癫狂,恶狠狠的声音仿佛诅咒一般,直纠缠到少年的灵魂深处不死不休:“姓萧的做梦都不会想到你还活在这世上吧……这一切都是他欠老子的!只要老子一天还活着,你就永远别想脱离老子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