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七章 旧日故友(1 / 1)雪陌谣首页

夜色浓重。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在山路上疾驰如电,奔若流星,然而如此快的速度,马车中却是平稳无比,丝毫不觉颠簸,车中一袭白狐裘衣的少女偎依着身边的少年,睡得十分香甜。    而马车外,那匹枣红色的瘦马一扫白日里的颓懒形态,显出头细颈高,胸窄肩长的优美身段,奔跑时踏步如云,迅疾如风,俨然是一匹夜行千里的神驹。而它奔跑得久了,马身上肩颈部位更是汗出如血,艳若胭脂霞色,竟是匹稀世难求的汗血宝马。    而若是雪大小姐肯稍微多留心一点,便会发现这灰扑扑不起眼的破马车,内中其实也是暗藏玄机——    车身并非是常用的榆木或杨木打造,而是用一种奇特的桃木,纹理黄中泛殷,细看宛若血丝。车顶高悬数枚可活动的乌鸦血石,按照黄道十二宫布列开来,隐隐是个凌厉的杀阵。    如果雪大小姐的江湖阅历更多一点,脑子稍微联想多一点,也许便能认出来,这辆马车,正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幽夜鬼车”。    传说里这辆马车向来只在夜间出现,踪迹飘忽难寻,宛若鬼魅游魂。子夜杀人之后,必会把人头扔在车中带走,久而久之,车马皆煞气冲天,连虎狼猛兽都不敢近前,因此又被称为“阎王舆”。    子夜去杀人时,必会乘此车。    晨光熹微之时,汗血宝马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而待得天色大明之时,汗血宝马已是完全慢下了脚步,神驹之态亦消失得无影无踪,顶着一身杂乱没有光泽的红色秃毛,一副缩肩塌背的懒散样,竟是又变回了那匹毫不打眼的枣红色瘦马。    车夫赶着慢吞吞的枣红秃毛瘦马,在临近城外的一条溪流边停驻了下来,却是并不进城。他把枣红瘦马的缰绳解下,任它慢悠悠晃到溪边去喝水,然后伸手敲了敲马车门,便再无声息。    少年轻轻地下了马车。    大半个时辰后。    雪陌一觉睡到自然醒,刚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要清醒一些,便闻身边有熟悉的声音响起:“醒了?”    雪陌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想起昨日种种波折,不由自主地抬手便去摸自己的两颊,只觉耳根两腮依旧酸痛无力,无法言语,只好泄气地伸手戳了戳他的掌心,示意自己已经醒了。    “睡得好吗?”少年感受到她戳自己掌心的小动作,把怀中的水壶递出去道:“马车连夜赶路,已是到了平城地界。这样算来,不出五日即可入陕了。”    雪陌接过水壶,发现壶身竟是温热的,猜想是少年用体温一直暖着的缘故。思及此处,她心中不由得一甜,呲牙咧嘴地忍着酸痛喝了些水,彻底精神起来。    少年静静地听她喝完了水,又问道:“下来吃些东西吗?”    雪陌在马车上闷了一夜,又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闻言当即兴冲冲地往他身上一扑,借着少年的扶持下了马车。    马车上虽无碳火裘褥,却奇怪地并不怎么寒冷,因此雪陌一下马车,冷风扑面而来,鼻尖几乎立刻便被冻得通红。    腊月里寒意凛冽,小溪流上全是破碎的浮冰,在初晨的阳光下泛着流银般的冷光,溪边几株老白梅树开得幽香四溢,不远处的山林亦是雾凇沆砀,远近映衬间,倒是好一幅梅溪图。    而马车前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火,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锅中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雪陌眼睛顿时一亮,拉着少年的手便一瘸一拐地蹭了过去,满心欢喜地朝着锅中望去——    白米粥。    雪陌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大桶凉水,顿时蔫了,一脸不甘心地在少年手心抗议写:“想吃肉”!    “不行。”少年拒绝得干脆利落,顺便提醒了她一下残酷的事实:“况且有肉你也咬不动。”    雪陌顿时被打击得仿佛焉了的茄子。    少年久不见她写字,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摸索着抚上她的脸颊耳后,探了探骨头,才斟酌着道:“你若是觉得十日太久,其实我还有一种治肌骨损伤的膏药,贴了不出三日便会消肿。只是这种膏药贴过的皮肤会变黑,极难洗掉,至少要大半个月才能掉色褪去,所以我觉得女孩子应该不会喜……”    然而,他话未说完,雪大小姐已经急不可待地在他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我贴”!    少年一愣,半响才道:“你……不怕脸变黑么?”    雪大小姐一脸鄙夷,毫不在乎地写道:“黑也要吃肉”!顿了顿,她却是在少年的怀中蹭了蹭,满眼期待地写道:“你听不到多不方便。”    少年一怔。    是怕自己一直听不到她的声音,感到不方便吗?    前日里说的那些话,这个迷迷糊糊的大小姐,竟是都记在了心上。    少年心中有些触动,面上却还是一丝情绪流露也无,只是慢慢地道:“那好。”顿了顿,他仿佛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还是忍不住出言再次提醒道:“你可真想清楚了么?这膏药贴上脸,似是极不好看的。”    雪大小姐虽然迟钝,但到底却也不傻,此刻竟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好奇地写字问他:“你贴过”?    而少年待她写毕,耳根竟是有些微红,有些不自然地遮掩道:“我自是听别人讲的。”    雪陌好不容易精明一回,哪里肯信,她一向对少年的过去十分好奇,见着有迹可循,心中大乐,哪里肯放过,龙飞凤舞一连串地写字催促:“你定是贴过的!快讲快讲快讲!”    少年被她拉着手晃荡个不停,终还是没抵过她的软磨硬泡,脸色有些微红地憋出了一句:“又有甚么好讲的,不过就是小时候练功受伤磕到了鼻骨。”    雪陌闻言,想象着少年鼻子上贴膏药洗不掉的样子,若非是发不出声音,只怕已是当场忍不住笑出声来。然而虽然笑不出声,她抓着少年胳膊的手却是一颤一颤的,明显是笑得止不住,还锲而不舍地追问:“然后呢”?    少年猜出了她在笑,耳根更是发红,神色间也不禁有些微恼:“我那时又不知这膏药洗不掉!”然而最终,他还是依了雪陌的心意,闷闷地续道:“那日竹林的私学下学早,无意间撞上了一些在竹林里乱逛的学生,便被他们莫名嘲笑了一通。”    雪陌刚刚还笑得止不住,此刻闻言,心中却是气得不行,恨恨地在他掌心里写:“真坏!”    少年慢吞吞地提醒她道:“可是刚刚你也在笑。”    雪陌一呆,片刻之后,却是理直气壮地在他掌心写:“我可以,他们不行”!    她这般理所当然,倒是让少年生不起气来,他只好接着道:“但是有一个学生没有笑,而且他告诉了我别人为什么笑话我,还陪我去水边洗脸。”    雪陌本来正气愤不已,闻言,却是又开心起来,在他掌心写字盛赞那个学生:“真是个好人”!    少年却是觉得莫名其妙:“你又没有见过他,为什么觉得他是好人?”    雪大小姐却是白了他一眼,在他掌心振振有词地写道:“对阿夜好的,都是好人”。    少年一怔,神色间却是浮现了一丝依稀的暖意,轻声道:“也许吧。那天我们在水边聊了很久,他告诉了我很多东西。这么多年,除了你,他是唯一和我说话聊天的人。”    他的神色虽然带着暖意,却透着一种掩藏不住的孤独与寂寞。正仿佛雪陌初见他时的那个夜晚,他的声音微哑,好似露水微凉,孤独与寂寞的气息仿佛刻到了骨子里。    也许那个时候出声留她吹完曲子,就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寂寞了吧。    雪陌望着他的神色,有些似懂非懂,好奇地接着写字问他:“后来呢?”    “后来?”少年闻言,唇角微微有些上扬,似是他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他知道了我常常坐在私学的屋顶上偷听,便带了许多书念给我,有一次念得太专心,竟是不小心滑到了水里去,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连人带椅捞上来的。”他说这些的时候,眉眼舒展,唇角微扬,神情也透出了几分少年人本该有的明朗纯净来。    雪陌本就最喜欢看他笑,此刻见他笑,她也跟着傻傻地一起开心得不得了,在他掌心写字道:“真好”。    少年待她写完,却是抿抿嘴角,收敛了笑意道:“只是他不到半个月便离开了竹林私学,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雪陌一怔,心中不解,在他掌心写道:“去哪了”?    “不知道。”少年摇摇头道:“他走得很突然,并没有和我说,而且,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雪陌诧异——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打量着少年的神情,却发现他明显也是有些失落的。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只怕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了。    这可怎么办?    雪陌皱皱眉头,开始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想了老半天,她才在少年掌心划拉着问他:“特征”?    “你问他的特征?”少年怔了一下,想了想,才不确定地道:“他好像……总是坐在椅子上。”顿了顿,他却是有些欲言又止,似是拿不定该不该说出来,在雪陌的追问下才续道:“那次落水救他上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碰到了他膝盖下面的腿……似乎是木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