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四章 红颜(下)(2 / 2)皇舆首页

他却不理会我,只怒目着眼前凌乱的书卷。他少有这样急躁,我逐一整理,“陛下为何生这样重的怒气?”

渠丘於仍是恨声,“满朝内竟无人有治国……”

他忽然停了口,我已明白。

他所重用的仍是和赫旧人,抢掠成性的和赫人如何懂得治理中土。渠丘於瞥过一眼,抽出一卷看了,又扔在地上。

我拾起置于案,笑道,“中土已亡国,陛下何需如此。国事千头万绪,陛下切不可急。”

一语出,我亦怔住了。

这样一句话我竟是脱口而出,原本是从前已经熟稔了的事,只是在他面前这样说便是足以置我于死地的破绽。

我不敢抬头,只按着那书卷佯作出神。书卷上是中土的文字,可是字迹极生硬怪异,想来是他令和赫人习写的。

他的指尖忽然搭在书卷前端,我装作醒转忙抽了手,仍垂眸不语。

“国所以亡,”他平声道,“非亡于主之昏,非亡于军之弱,非亡于敌之侵,而亡于君臣离心,亡于朝堂权势之争无视民之疾苦。”

我不由得抬头,他展了书卷轻嗤,“你们中土惯于君臣离心,可惜了那许多忠国之士。”

我一时无法辩驳,他此时能安坐于此,究其根由何尝不是因着他所轻鄙的二心与争权。

心中蓦然剧痛,君臣离心,君臣争权……

“你以为另有缘由?”

他这一句令我只觉得周身生寒,我深深叹过,道,“亡国的根由总不是一日而成,亡国亦总非一个根由,数十载的积弊终会至亡国,陛下极睿。”

他并不掩探究之色,只默然看着我。他困于治国之术,我何妨引一条路给他。

我勉强笑一笑,“陛下知百姓疾苦便是臣民的大幸,近些年流民渐增,不如先妥善安置了流民,而后再施仁政得民心。”

流民,自孝宣皇帝起,至太徵年间已是国之大患。盛世无踪,战乱频起,农田多有荒废,百姓流离。赵珣在位时,连京城亦常有流民游荡,官署拘不尽,亦送不尽。从前哥哥整荒田归农至近年初有成效,却又是被他断送了。

安置流民是获取民心的捷径,但是渠丘於定是做不成的。

渠丘於已入沉思,我含着恳切笑音,“陛下已入主江北,此前虽有百姓逃离却不似数百年前那般风拥南渡,盖因陛下之英名。如今江东已乱,陛下定鼎天下只在朝夕。”

他淡淡看我一眼,仅道,“如江东自立,又当如何?”

我故作思索了片刻,道,“江东康阜数百年,定都江东的朝廷多求偏安而少有北上之意。若江东自立,便勘界定约,下诏令其奉我朝为正朔,待国力强盛了再举兵南下一统江山。而国力强盛须外有强兵内有贤臣,陛下应开诚心布公道,敬待臣民,不可轻起杀戮。”

我语音初止,他冷声道,“你懂得许多。”

我托了一卷书在手中,笑叹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读几卷书便知晓了。先人有云,圣人治天下先文德而后武力,至于如何以文德治天下,”我抬眸看着他,仍是笑道,“陛下可愿指点一二?”

他亦仍然冷声,“天下非先文后武可治,一统江山亦非仅得江东可成。”

我一时不明他言中之意,相视良久,他蓦然轻笑,“你为何为朕指治国之路?”

早知他必有这一问,我只是苦笑,“我识时务,既已入宫,若言行不能合陛下之意,陛下便不会留我的性命。至于指治国之路这一桩,我不敢认。中土千载之内时有战乱,我为闾阎,知晓闾阎要什么,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那么,”他仍是看着我,“江北多患,成州自立,如何收服?”

他心中的大患又何止这两处,我只叹道,“还请陛下指点。”

他举樽浅饮,“江北为中土腹心,江北闾阎无分老幼,无战求存,有战即迎,朕敬这百万豪烈闾阎。而朕已立国于中土旧都即为正朔,以贤待贤,彰明德于天下,以武定武,释旧隙于旧人,何虑忧患不除。”

惊于他有如此吞吐江山之志,我定不能许他以安稳,于是笑道,“家国忧患原非我等女子应虑,陛下已有定策,我便只管为陛下择女子侍奉御侧,今日数女皆品性贤良,还望陛下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