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军主将冷笑一声
“这哪是打仗,拼命送死而已!”
一声令下,数千支羽箭,像乌鸦般飞向刘军和后续跟进的青州官兵,一轮方罢,又是一轮,数千进攻者被箭雨笼罩着,“扑嗤扑嗤,”箭镞入肉的可怕响声此起彼落,眨眼间人仰马翻,躺倒了一片。
刘备双手舞剑,噼噼啪啪打落不少飞来的羽箭,突然,胯下花斑马前胸中箭,猛地跪倒,奔跑的惯性使它十分夸张地来了个前滚,庞大的躯体在空中骤然翻转,背上的刘备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了出去,狠狠地跌在地上,宝剑脱手飞出老远。刘备感觉全身骨头都被摔松了,五脏六肺也似挪了位,腰背疼痛难忍,他呻吟了一声,嘴里有一股咸咸的腥味,伸手一摸,鼻凹里全是血,鼻孔里还在渗流。
“难道我刘备竟命丧于此?……”
身边不断有人马倒下,隐约看见对阵许多敌骑蜂拥而出,向已方杀来。
“败了!看来云长…益德也殁于敌阵了!……”
刘备哀伤地想着,一股不甘就死的悲愤涌上心头,他急中生智,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耳边呼啸着驶过成群的战马,伴随着喊杀声,又踢踢踏踏奔过一群又一群步兵。
刘备一动也不敢动,他满脸血污的“惨状”,看上去比身旁横七竖八的其他尸体“死”得还要透。敌军毫不犹豫的跨过他的身体,杀奔前方去了。
一个士兵甚至一脚踩到了刘备的手背,也没停下脚步,要是他回头观望到,此刻这具难看的“尸体”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一定会惊喜地大喊大叫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切喧嚣声都已远去,只有偶尔传来一息尚存的伤者之呻吟声,点缀着这可怕的寂静。刘备微微张开眼睛,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刚想挣扎着起身,望见不远处十来个敌军士兵,蹲下立起的,忙着翻弄尸体,忙又装死不动,心中愤愤的想
“这班可恶的畜生,搜死人的财物呢!可恨我现在动弹不得,不然非取了你们的狗命不可……”
突然,一阵马蹄声从左旁的树林里传来,听得出是一两匹马单调而急遽的奔跑声,接着一个熟悉粗鲁的嗓音灌进刘备的耳朵
“他娘的,死人也不放过!俺老张送你们和他们作伴去吧!……”
随即是兵器与肉体的撞击声,临死者的惨叫声。刘备恍如从恶梦中醒来,睁开眼镜,大喜若狂,声音嘶哑地喊道
“益德,云长,我在这里!”
两人一愣,关羽立即催马奔来,张飞稍一迟疑,喊了一声:
“待我杀了这几个狗贼,免除后患!”
手下毫不停留,一一追上余下几人,尽皆戳死,方才回马转来。
三人相见,悲喜交加,刘备有气无力地说
“老天可怜我三兄弟,让我们劫后余生……你们俩是怎么脱困的?”
关羽有些内疚地说道
“当时某和益德被敌人困住,形势十分危急,敌军太多,车轮战对付我们,杀退一批又一批,一时未能撼动对方阵脚。某急了,使出玉石俱焚的刀法,劈头盖脑砍向敌人,趁着敌军稍退,和益德会合在一起。益德也使出不要命的招数,发疯般长矛猛挥。我趁机将落单的敌兵砍死几个,但还是脱不出重围……
”后来敌军开始冲击我军,围着的不少敌兵抛下我们去攻主阵,我们这才拼死突了出来……后面还有数百骑追赶,奔了几十里,方才甩掉追兵,看敌军大部队远去,这才绕了个圈从树林里穿了过来……幸得大哥健在,否则我俩百身莫赎了!”
张飞兴奋的嚷道
“我说嘛!大哥福人福相,自能化凶为吉,遇难呈祥!……大哥你没看见,今天我和二哥一矛一刀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发挥出极大威力,回去定要好好操练操练!”
刘备苦笑着“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受了伤,骑不得马,赶紧想法离开吧!”
“哦,瞧我这脑子!”张飞拍了一下前额,忙和关羽行动起来,找了一辆州兵抛下的辎重车,清空车里的东西,将刘备小心抬上车去。
张飞拍拍乌骓马的脖颈:
“老伙计,今天委屈你拉回车,千里马当一次套辕马吧,俺老张也亲自当一回车夫!”
三人回到青州兵营,不久败兵陆续回来了数百人。
张从事见机得早,在阵后先逃了回来。见面后,彼此很尴尬。
刘备感觉无颜面对平原县令和刘子平等人,就与关、张商议,悄悄回涿郡老家养伤。
车轮吱呀吱呀的转着,迤逦来到涿县城西的楼桑村。
“我刘备愧对桑梓父老呀!”
半倚半躺在马车中的刘备指着远远一棵粗壮高大郁郁葱葱的桑树,感慨的说道:
“我小时候常和伙伴在树下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每回一成不变扮主帅,大伙儿都服从我的安排和指挥。你们看,这棵桑树的顶冠是不是像小车盖一样?……
“有一次玩得性起,我脱口而出将来我一定要趁这羽葆车!当时我叔父刘子敬听见,吓得连忙捂住我的嘴责骂我,小子不要乱说!你要害我刘家灭门吗?后来才知道羽葆盖车是天子、王公才能坐的……”
刘备摇摇头,喟然长叹
“那时有个术士叫李定的,还言之凿凿的预言:此家必出贵人!如今此树依旧,我母亲,我叔父,俱已作古,我仍然功不成名不就,追昔抚今,触景生情,惭愧啊!”
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关羽劝解道:
“大哥何必自惭烦恼?孟夫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有一蹴而就的?”
“嘿嘿,二哥也掉起书袋来了!”
张飞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只要俺们兄弟能够常聚一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比什么都强!再说了,不是有句老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吗?俺等三人抱成一团,有什么大事做不成的!”
“益德此言语燥理不燥!”刘备脸现霁色,顺着自己的思路自言自语,
“大丈夫咬得菜根,忍得困厄,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咬什么菜?俺老张可是喜欢吃肉的!”
刘备破涕为笑,关羽皱眉摇摇头:“这个夯货……”
半个月后,养息后的刘备恢复了元气,整顿兵马,又重返战场。
这次三兄弟学乖了,不与张军大部队硬拼,避实就虚,展开了游击,逮着机会就狠狠的咬一口。
这种零敲牛皮糖的战术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积少成多也相当可观,千人以下的敌军被歼灭了好几支。
在打击张军的同时,刘备割草搂兔子,也扫灭了不少当地的小股造反者。
黄巾起义的大火遍燃大地时,各地造反者乘势而起。被官府称为盗贼的武装割据者数不胜数,绝大多数原本都是可怜巴巴的农民,实在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沦为反贼,既无严密组织,也无战斗力可言,被官军一击即溃。因此当黄巾主力军被消灭,张角、张梁、张宝三个首领相聚死去后,各地小股造反武装也大多被剿灭,少数幸存者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刘备采用文武两手,顽抗者武力镇压,动摇者利诱招降,次第收编了幽、青两州境内的几支部队,实力渐渐雄厚起来。
朝廷的多路大军进剿,主战场转到了幽州,最后,张举、张纯叛乱终于被幽州牧刘虞扑灭了。
朝廷论功行赏,首功者是刘虞和公孙瓒。那个在遭遇战中侥幸逃命的青州张从事,倒也遵守诺言,向上峰极力推崇刘备。
终于,一顶小得不能再小的官帽落到了刘备头上冀州中山郡河北安国县西北的安喜县尉一个管治安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
官职虽然低微,毕竟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刘备算是走上了正统的仕途。
上任伊始,刘备兢兢业业,恪守职责,在关羽、张飞的辅助下,将治安本职做得有声有色,安喜县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状况。
刘备因此大获人望。然而安喜百姓高兴了不多久,刘备的好人缘也没能挽救自己被淘汰的命运,一个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一天,县令将刘备招去,悄悄告诉他
“朝廷已下了诏书,要淘汰一大批因军功得官的县级官员。州、郡马上要派出督邮来查办执行了。玄德,不瞒你说,朝中没有背景的人恐怕都难逃此运。你……唉,你虽是我得力助手,也难得保全啊!”
似一桶冰水倒在头上,刘备全身都凉透了,愣怔地说不出话来。
县令同情的叹了一口气:
“玄德,你也知道,如今朝廷宦官当道,卖官鬻爵早已不是秘密,上上下下的官职,就是他们手里招财进宝的砝码,没有好处岂肯轻易送出?从前为安慰立功者,不得不让出一些,现在想方设法要收回了。他们还怕武官多了,拥兵自重,形成威胁,因此这次裁官主要针对武人……玄德,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刘备嗒然若失地离开县衙,还有些不死心。
隔了几日,督邮到了,县令对这种专职督察考核自己政绩的专员,畏之如虎,像对祖宗般恭恭敬敬的招待。督邮傲慢之极,除待县令稍加辞色外,对其余诸官不理不睬,酒足饭饱之后住进了官舍。
刘备硬着头皮登门拜访,递上名刺。守门武士冷冷的睨了一眼,不作声。
同去的幕僚简雍,原是刘备同乡,是个明白人,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银子,笑嘻嘻地奉上。
武士眼睛一亮,飞快地塞入怀中,“等着!”转身入内稟报去了。
片刻工夫,武士冷着脸走出来,手一扬,“啪”一声将刘备认真写着姓名官衔,拜见事由的竹谒扔过来,
“督邮大人贵体欠安,概不会客!”
“你!……”刘备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潮,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还算自己想得周到,没让关、张一起来,不然火暴脾气的张老三早就一巴掌将这个无礼门卫打个半死。
舍内一个尖细难听的声音传了出来,一字一句像胡蜂尖针般清晰地刺进刘备的耳朵
“哼,不学无术的武夫,滥竽充数,竟敢冒称皇亲?……自以为是,还想赖着不走,真是不知羞耻!”
刘备似被人打了一巴掌,脸孔火辣辣的,眼睛里喷出怒火。简雍见平时慈眉善目,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乡,大有立即发作的迹象,忙俯身拾起拜谒,扯着刘备的袖子把他拉走了。
回到县尉廨舍,关羽、张飞见大哥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简雍朝他们直使颜色。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
“这个狗屁地方官是人当的吗?一个小小的督邮,作威作福,人模狗样,给老子受这样的窝囊气!娘的,老子不干了!”
简雍见事已至此,便向关、张简略叙述一番。
关羽怒气上涌,脸色更红,愤愤骂道:
“如今这世道,这种狗官太多,就像关某家乡那个被某杀掉的家伙一样,都是该死的害民贼!”
张飞瞪大黑漆漆的眼珠:
“俺去宰了那个狗东西,给大哥出气!”一跺脚转身就要出门。
“且慢!”刘备喝住张飞,
“我们一起去……此番你不要动手,我亲自来!”
关羽张飞对视一眼,心里颇有些诧异,
“大哥怎地转性了?”
三人一起骑上马,带着十余名亲信骑士,一阵风奔向官舍。简雍想想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那个得了银子的武士,正坐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欣赏“战利品”,听到马蹄声,惊愕地张大嘴,正要出言呵斥,刘备呼的一鞭抽在他脸上。
“狐假虎威的混蛋,狗眼看人三分低!”
武士痛得“哎呦”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更厉害的打击又到了,张飞砰地一拳把他打出半丈远,重重地砸在地面晕了过去。
屋里几个等待轮班的兵士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急忙上前阻拦,张飞眼睛一瞪,炸雷似的一声“滚开!”吓得这伙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头。
被惊动的督邮正趺坐榻上,眉开眼笑地数着案桌上一路收到的“贡品”,砰的一声,房门被关羽踢开,督邮吓得身子一抖,颤着声音变了调:
“来人!……有,有强盗!”
一抬头,碰上刘备怒火中烧的眼神,“是刘……你,你要干什么?”
“中山相有令,命我收捕你!”刘备以平时难得一闻的大嗓门喝道。
关羽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扭住督邮双臂,反扭后背,张飞亲自上前,骂骂咧咧,用绳索紧紧捆绑,勒得督邮杀猪似的鬼叫。
刘备转脸命手下兵士:
“将这些赃物全部带走!这些就是狗官贪赃妄法的罪证。”
督邮见一大堆财物被掠走,比刀子割肉还要痛苦,流着眼泪求道:
“给……给我留点!……”
话音未落,张飞一把撕下他一块衣襟,狠狠塞进他的嘴巴,噎得他死猪般直翻白眼。
刘备等人将督邮放在马背上带出城,在中山郡边界上,将他绑在一棵树上。
刘备手持马鞭夹头夹脑猛力抽打,口中狠狠骂道
“都是你们这帮贪官污吏,害民贼,将汉家天下弄得国将不国!还敢在我面前充大装爷,今天老子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一口气抽了七八十鞭,打得督邮皮开肉绽,遍体伤痕,脸上血肉模糊。刘备恨犹未消,噌一下拔出佩剑,
“干脆割下你的狗头,不然你也改不了!”
督邮吓得屎尿齐流,一股恶臭传进众人的鼻子。他睁大惊恐的眼睛,拼命摇头,嘴里呜呜地乱哼。
“娘的,老子还冤枉你了吗?”刘备一把扯去督邮嘴里的破布,举剑对着他的脸晃动。
督邮口中解了束缚,知道到了生死关头,一迭声苦苦哀求:
“饶命!饶命啊!刘县尉…刘将军,刘大人!……玄德公,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就饶了我吧!不是小子要为难你,实在是上面所差,概不由已啊!……”
刘备心中也知道,罪魁祸首是朝中掌权的宦官十常侍,这督邮只不过是千千万万昧着良心谋私利的贪官中的一员而已,杀了他无济于事,反而落下了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于仕途诸多不便。
刘备举起剑来,吓得督邮绝望地闭上眼睛。忽觉身上一轻,原来绳索被刘备斩断了。他呼出一口长气,半死不活的瘫倒在树下。
“杀了你污我宝剑!老子也不做这个官了,日后再听到你祸害一方,即使千里之外,我也赶来杀你!”
刘备纳剑入鞘,从兵士手中接过安喜县尉印授,挂在督邮脖子上。
刘备转身走了几步,莹莹的泪珠溢出了眼眶,他仰天长叹“悠悠苍天,茫茫宇宙,我刘备该往何处去?!”
“天无绝人之路,哪里不能报效汉室。只要我们三兄弟在一起,荆棘满地也能闯出一条路来!”关羽格外冷静,似没有什么能使他激动。
张飞却兴奋地说:
“嘿嘿,痛快痛快!大哥,今天你真是威风极了!这才是你的英雄本色呀,俺老张跟着你再苦再累一点也不冤……”
“好!既然兄弟这么相信我,那么,我们再去闯一闯!”刘备豪气陡生。
“哈哈哈,走走走!”
三双大手紧紧相握。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未知的远方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