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开口:“怎么不行?”
“诚然,羽衣舞无论群舞还是独舞,精髓皆是刚柔并济。但,天然去雕饰和匠气,差别还是很大的。”
颜若面色一白,不知想到什么,愣怔当场。
“这样吧,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让她出去,寻得秦玉下落。若三日后无人回转,或者有别人知道此事”
鬼面人一顿后,继续道:“其他人,都要死。”
然后,他的手指向依兰:“你,过来。”
依兰走到他身边,给众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鬼面人带她出去后,又落了锁。
“去吧。”
说罢,鬼面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依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这就出来了?
不过,她并没立即离开,而是研究了好一会儿门上的铜锁。
直到发现她确实打不开后,依兰试着冲里面喊了一声。
但是,并无回应。
至此,她才叹了口气,离开了。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依兰依约,却是只身返回。
她张贴了不少寻人启事,还买通城内许多乞丐传信,毕竟他们消息最为灵通。
然而,依然一无所获。
她尽力了。
被锁在屋内的众人,见依兰只一人回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那么,先从谁开始呢?”
鬼面人的声音里,透着恶意。
“我。”
站出来的颜若,面色一派平静。
“阿若,我还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先。”
宫菱蹙紧眉头,将颜若往身后带了带。
“抢着死?好,我成全你们。”
鬼面人伸出手,慢慢欺近二人。
“慢着!”
这一声清亮,还有些微气喘。
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虽荆钗布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周身灼灼华光,与无双风姿。
颜若一声“师父”脱口而出,眸中清泪滑落。不顾鬼面人还在,直奔门口那人而去。
来人张开双臂,将颜若拥在怀里。
“若儿,你还好吗?”
“我不好,师父,我好想你……”
她们师徒情深之际,依兰却眼尖地看到,宫菱霎时突变的脸色。
莫非,当年秦玉失踪,与宫菱有关?
这么一来,依兰想起来了。
秦玉入教坊司之前,宫菱一直是教习娘子中的翘楚,且每年春日宴献舞,皆由她排演。
但羽衣舞一出,她所编排的舞蹈便黯然失色。
是以,她便成了秦玉的副手。
直到秦玉失踪后,宫菱才重新成为御用教习娘子。
秦玉在时挑出的羽衣群舞倡优,除颜若这个无可替代的领舞外,都被宫菱以各种名义,换了新的倡优。
她当时只顾想秦玉的去处,却忽略了这一点。
至于颜若,恐怕心里一直对秦玉的忽然消失存着怨气,所以从未深想。
否则以她的聪慧,断不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果然,颜若再看向宫菱的目光,已带了些许审视之意。
“秦玉。”
鬼面人负手,转向门口。
“不错。你想看羽衣独舞,我跳给你看。”
说着,秦玉将手伸向腰间,解下一面手鼓。
“若儿,替为师鸣鼓。”
“是,师父!”
师徒二人配合极为默契,随着鼓点起伏,秦玉的身姿翩然而起。
若说依兰与颜若跳起羽衣舞是云泥之别,那她和秦玉,则是完全没有半分可比性。
除了赞叹一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依兰再不知作何反应。
宫菱掌心流下细细血线,面容有些扭曲。
“初时,听烟雨楼的姐姐们说起秦姐姐的羽衣舞,我还不服气,心道她再厉害,不还是被我顶了花魁之位?现在才知道,自己实乃井底之蛙,可笑至极。”
元霜抬眸,娇怯之色尽去,端的艳丽无匹。
“你就是那个令秦姐下决心离开烟雨楼的新花魁?”
苗蓝新奇地对着元霜左看右看,像是头天认识她一样。
“不错。”元霜苦笑。
“你没看过秦姐的羽衣舞?”
苏琪双眸圆睁,似是不太信。
元霜腮染艳色,“我那时心高气傲,从不曾去看过。可没想到的是,我都已经是花魁了,还有许多人对秦玉念念不忘。我不服气,所以……”
简绿拍拍她的肩膀,“我同情你。”
空得花魁之名,依然被前辈的名气压着。
“我听说秦姐不做花魁,也有些故意之举,好像是为了躲什么人……”
苗蓝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注意,悄声说道。
“躲谁?”
依兰本来就注意着她们这边,闻言顺势问道。
苗蓝摇摇头,表示不知。
“原来是这样……”元霜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不少。
“你还是很好的,别太妄自菲薄了。”苏琪安慰道。
“谢谢。”元霜眸子里盛着感激。
另一边,鬼面人在秦玉跳完羽衣舞后,便不曾开口。
“我师父跳得如何?”
颜若虽是询问,面上却得色尽显。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而动四方。你师父,也不遑多让。”
“那,她们可以走了吧?”
秦玉并未接话,而是询问道。
依兰注意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话是不错,不过”
鬼面人清了清嗓子,“秦玉。”
这一声阴恻恻,成功让进来后就泰然自若的秦玉变了脸色!
不只是她,依兰神情也是一震。
因为她听出来,这人现在的声音,与送银钱给她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7
“师父?”
颜若扶住秦玉微晃的身形,语气中满是担忧。
“我求求你,我错了!”
秦玉大力推开颜若,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摔在一旁的颜若呆若木鸡,手还维持着扶人的姿势。
“你,为什么不管好她,还让她出现作甚!”
宫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恶狠狠推了鬼面人一把。
仅几句话,依兰就全明白了。
秦玉当年的失踪,与宫菱和这鬼面人,关系颇大。
甚至可以说,是这二人联手导致的她失踪。
否则,就算此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在春日宴开始之际,悄无声息地带走秦玉?
鬼面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普通至极的脸。
唯横亘在面部中央的一道长长疤痕,让人过目难忘。
“啊,是你!”元霜捂住嘴,“你是在烟雨楼里,一直纠缠秦玉的人!”
“原来秦姐之所以离开烟雨楼,就是为了躲他!”苗蓝好似恍然大悟。
“我们走吧,你已经答应放过她们了……”
秦玉膝行至刀疤男面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刀疤男抬脚,勾住秦玉小巧的下颌。
“我说过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秦玉面如死灰。
“不得违背你所言,否则……”
哆嗦着双唇,她竟是说不下去了。
只是眼角余光,却不由往某处而去。
“否则,定叫颜若受尽苦楚,生不如死!对也不对?”
刀疤男声音平淡,言语中却蕴含着雷霆风暴。
秦玉猛然抱住他的双腿,冲颜若嘶喊:“若儿,跑,快跑!”
颜若跌跌撞撞起身,但她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刀疤男可以切断牛筋绳的指缝指风?
就在她不慎跌倒,悚然回头时,依兰扑了过去,抱住颜若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一指。
“你既然不想秦玉离开,又为何给我送去银钱,谎称有人托我寻找秦玉下落?”
依兰把颜若挡在身后,说出了她的疑惑。
“依兰?”
接收到苗蓝询问的目光,依兰致以歉然一笑。
“我是赏金猎人,为寻秦玉下落而来。”
刀疤男踹开秦玉,随意往地上一坐。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找上你?”
是啊,依兰也很疑惑,她虽是赏金猎人,却名不见经传,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被人找上门这是第一次。
宫菱在这时,也转向了依兰。细细端详她半晌后,对刀疤男说道:“你可真够狠的。”
刀疤男闻言,咧了咧唇角。
秦玉注视颜若的眸光,也慢慢移到了依兰身上。
“你是一直跟着他的那个跟班!”
8
依兰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另一个人。
按秦玉所说,她一舞而成花魁时,刀疤男也在场。
自那以后,便对她迷恋至极。
一开始秦玉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她那一舞而迷恋上她的人太多了。
可是后来,刀疤男纠缠太过,甚至几次于她香闺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只为一诉相思,她不胜其扰。
后来几次,总有一个人默默跟在刀疤男身后。
但是,那时依兰穿的是男装,是以,秦玉一开始并未认出她来。
可是,依兰脑海里根本没有这段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赏金猎人。
等等,她虽然记得自己接过不少活儿,但是,每一次她都记不清具体内容。
再往前的记忆,则完全是模糊的。
她面露骇然之色,“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本来只是一个路边快要饿死的小乞丐,我……救了你。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说喜欢我。”
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刀疤男笑得放肆极了。
“原来是她……”秦玉望着依兰,目光有些复杂。
“哦对了,小乞丐,其实救你的人是秦玉,我不过是跟踪她。可惜她走后你才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认为我救了你。你现在这样,都是我做的。”
刀疤又有些苦恼地说道:“秦玉一直说不会离开我,可我总觉得她说的是假的。于是我想到这么一条妙计,既摆脱了你的纠缠,还能试出她对我是不是真心。”
他慢慢走到秦玉面前,面色越来越冷:“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玉面色雪白,她爬了几次,终于爬起来。
又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秦玉,你真是活该!”
看了半天戏的宫菱,怨毒开口。
“菱姐,我师父从没打算跟你抢什么!两年前春日宴前一夜,她还和我说,既然我已经可以挑起领舞之职,她便功成身退,重将御前教习娘子的位置交与你……”
“你胡说,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宫菱难以置信地大声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
刀疤男怜悯地“啧啧”两声后,说道。
“那你为何……为何……”
“为何那时不告诉你?我若告诉你了,你还会帮我把秦玉带来吗?”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宫菱摇着头,显然不能接受。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秦玉啊,你这么不乖,我要罚你。”
刀疤男一步一步往依兰的方向而去,秦玉爬起来,疯了似的拦腰抱住他。
刀疤男就这么任由她抱着,拖到依兰身边。
之后,在仍有些呆滞的依兰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依兰便面色痛苦地抱着脑袋,直直滚到了一旁。
“师父,你是为了我,才……”
颜若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秦玉不断以眼神示意她快跑时,愤愤对刀疤男说:
“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师父再被你控制!”
“那我成全你!”
刀疤男指风到时,一蓬血雾升起。
却不是颜若,而是扑上来,挡在她面前的宫菱。
“我……不欠……你……了……”
言罢,宫菱就合上了眸子。
“宫菱……”
秦玉眼眶转红,慢慢松开了抱着刀疤男的手。
“若儿,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颜若拼命摇头,“师父,你对若儿的好,若儿此生难报!”
“可惜你们师徒,缘尽于此了。”
刀疤男又抬起手,秦玉几步走至颜若身前,将她挡住。
刀疤男面露不愉之色,正要发难,又被人从背后抱住。
紧接着,双手被套上一圈绳索。
是依兰。
“出去之后再回来,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准备不做?”
她咬紧牙关,似乎还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你们快走!”
“那你……”
“简绿,快带着她们走!”
听到依兰的话,简绿忙示意苗蓝,让她带着苏琪、元霜先离开。
而她则小跑到秦玉面前,一手拽她,一手拽颜若。
“谢了,一定要保住命!”
叮嘱依兰这句后,简绿拉着二人,撒丫子往门口跑去。
“你以为,你困得住我?”
刀疤男怒到极致,声音反而异常平静。
“当然。我在离开之前,研究了半天门外铜锁。虽然那时没能打开它,但是留下新的禁制还是可以的。”
她对颜若说的关门,她一定听见了。
幸好,她在最后还是救了真正的恩人,没再一次让恩人落入魔掌。
她就说,刀疤男这样的恶人,怎么会那么好心救她?
若是秦玉做的,那便说得通了。
可惜她猪油蒙心,信了他,爱了他,却害了恩人。
还好,现在矫正这一切,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