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朝安笑道:“我信得过崔先生,既然崔先生举荐了你,我便信你。”
原七眼圈微微发红,连肩膀都颤抖,他深吸口气,沉声道:“既然姬公子信得过,原七必不负所托。”
崔复眯眼,等原七退出书房后,才意味深长道:“朝安,你胆子忒大,连对头都敢用。”
姬朝安笑道:“刚刚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信得过崔先生。”
崔复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盏跟着跳起来碰撞,咣啷咣啷一阵响,他大笑道:“好小子!有眼光,有魄力!我崔复做生意最讲信用,绝不骗小孩!”
姬朝安皱眉道:“长大了也不能骗我。”
崔复哈哈大笑:“不骗不骗!”
姬朝安道:“既然如此,再附赠一个消息。”
他点了点青报最末条,上书“二月十七日深夜,萧贵人突发恶疾,丑时病逝。太医以恐恶疾传染之理由,将侍奉宫人尽皆隔离,不知去向。”
眼神略暗沉。
上一世,楚澈的亲娘萧贵人多活了好些年。他嫁入持国公府后,一次入宫还被萧贵人指着鼻子痛骂,说他不安于室、水性杨花,竟自恃美色、勾引六王子。
是个心思简单、极好撩拨的棋子。
怎么这次,毫无预兆便突发恶疾?
他说道:“二月十七那日,六王子来过我的书铺,我机缘巧合,得知他的身份。”
他将同楚澈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续道:“他当时颇为震动,急匆匆就走了。崔先生若是不信,那一日原七在外头也看见了,只是他不认识六王子。”
崔复若有所思:“六王子不顾陛下的禁足令也出去寻你,见了一面后,当晚萧贵人便去世……这也太巧了。”
姬朝安轻轻颔首,重复了一次:“这也太巧了。”
诸事议定后,姬朝安起身告辞。
崔复却道:“朝安,你等等。”
姬朝安才要问何事,崔复却欺身上来,托着小童腋下,将他高高举到半空。
姬朝安大惊失色。
崔复却大声笑起来,说道:“举高高咯——”
竟就这样抱着他从书房一路跑到了前院,院中忙碌的仆从帮工却见惯了崔复与小孩嬉闹,全无一人当回事。
姬朝安只觉风声从耳畔呼呼掠过,整个人云里雾里,被放回地面时,依然有天旋地转的恍惚感,茫然道:“放、放肆,竟敢、这样……对本宫……”
他声音太小,崔复听不清楚,只当他惊吓过度,又伸手扯扯他粉嫩小脸。
姬朝安吃痛,拍开崔复两只手,愤然瞪视。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洒下切割细碎的斑驳光点,照在洛京曾经并称“南山鹤、北川鹭”的谋士清瘦脸上,一双眼又暖又亮,仿若冰天雪地里一汪热烘烘的温泉。
崔复笑道:“小孩子家家,莫要整日老气横秋,跟潭死水似的。天塌了也有高个儿顶着,再活泼些、任性些才好,你瞧瞧我院子里这些小混世魔王。”
前院拔杂草的小孩们你追我打,尖叫声嬉闹声不绝于耳,将堆好的杂草踢得满地都是。顾伯正插着腰叫骂呵斥,然而收效甚微。
姬朝安只狠狠瞪了眼崔复,转身走了。
只留下崔复在身后,抄起个三四岁的小丫头架在脖子上,边跑边朗声唱道:“日出在东,吾儿乘龙……”
乐得小丫头连连尖叫。
姬朝安气冲冲回了家,才进书房,小槐树就扑了上来,他习惯性抱着兔子揉搓几下,顾不上检查小槐树的作业,只疲累往竹榻上一躺。仰望着天花板千变万化的木纹,神色依然严峻,眉心习惯性微微蹙起。
此事说来简单,要推动起来却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前世时,正是二月十九、谨宁县主生辰这一日,范王后借着送贺礼的机会,纡尊降贵上门,以县主二十五岁还不肯成亲,给宗室丢脸为借口,当场要给县主指婚。
大长公主自然护着孙女,然而范氏一族正如日中天,范王后气焰嚣张手腕强硬,最后硬是逼迫大长公主承诺:“若三日内有人提亲,就任由县主婚配,若无人提亲,便由范王后指婚。”
前世消息传出后,朝野内外个个慑于范氏淫威,竟无一家敢上门提亲。
谨宁县主不愿被范王后左右,第三日便落发出家。
大长公主亦大病一场,此后一蹶不振,大王子、三王子本就稀少的助力又倒下一个。
而……崔复亦是在落拓时偶遇已经出家的谨宁县主,二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而后情难自己、暗通款曲。
东窗事发后,谨宁县主吞金而亡、崔复被判剐刑。
他不肯伏诛,逃亡去了人间七道。
后来高槐揭竿而起,他便投在高槐旗下出谋划策,是颇受高槐器重的第一谋士。与效忠高耀的南无归并称“南山鹤、北川鹭”。
高槐本就极情极性,彼时爱侣被杀的崔复亦从个朗阔洒脱的名士,变成了行事偏激的疯子。这两个恶鬼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弄死了不知多少四灵贵族。
固然其中有灵族罪有应得,却有更多灵族罪不至死。
姬朝安算准了时机,在求见崔复时,与顾伯闲聊了几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宅子缺个女主人。
这原是顾伯长年累月的心病,稍稍推一推,他便提了求亲的心愿。
再往后便顺理成章,那边厢范王后才与大长公主击掌为誓,这边厢穷秀才崔复就上门求亲,将范王后的脸打得啪啪作响,偏偏还寻不出错处。
大长公主自然抓住这天降的救兵,当日就敲定了两月后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范王后不仅同年轻女子失踪案有关,也疑似同谋夺姬朝安书铺有关,姬朝安不介意多给她添点堵。
更何况,也算是……成全了一对佳偶。
一个不必出家吞金,一个不必嗜血疯魔,变成煽动高槐坏事做尽的狗头军师,自然皆大欢喜。
姬朝安叹气,心道你们一个个都有姻缘,我这辈子的姻缘又去哪里寻?左右无心可动,无情可生,索性放开了手脚胡闹,不拘男女,三妻四妾多娶几个……
正胡思乱想,灰兔趴在他怀里东嗅西嗅,突然吱吱尖叫两声,愤怒至极,咬住他袖子发疯般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