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四月,阳处父从鲁国聘问归来。鲁文公感恩晋国的宽大仁慈,计划今年冬天亲自到绛都,拜见晋襄公。
阳处父又一次出色的完成出使任务,个人政治生涯可谓又添一墨重彩。赵衰决定为他设宴庆功,并交待家里上下务必要好好准备。
当天下午,赵衰父子和阳处父坐到一起品茗闲谈。
“把鲁国的所见所闻跟我说说吧。”赵衰从未到过鲁国,对那里的风俗人情很是好奇。
“鲁国礼乐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阳处父行地虽多,也是初次到鲁国。鲁国毗邻齐国,与齐国重兵好武不同,这里文化气息浓厚,百姓知书达礼,颇有味道。“可是,说到鲁国公室,就一言难尽了。”阳处父摇头。
“此话怎讲?”赵衰急切的追问。
“鲁国国君才继位几年,还在实践政事的阶段。可是现今鲁国国内派系林立,襄仲强势,三桓争雄,公室地位是日渐衰微啊。”阳处父停留鲁国旬月,与孟穆伯、东门襄仲等权臣均有接触。这些人富可敌国,大权在握,气焰十分嚣张。
“鲁国国君不来朝见我国国君,应该与内部纷争脱不了干系吧。”听阳处父一说,赵衰马上推断鲁国的无礼事出有因。
“老师英明。”阳处父万分佩服老师的洞若观火。“先君去世那年,鲁国先君僖公已经病倒在床。内部争权夺利,各派暗潮汹涌,“三桓”势力已经抬头。他们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现任君主继位刚满两年,政治上很生嫩,大多决策都由“三桓”所出。”
“看来凡事均需实地求证才可定论啊。”赵衰暗自庆幸。幸好当时在朝的大臣都算冷静客观,君主也是心境开阔之人,没有对鲁国贸然采取行动。否则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身为最高掌权者的鲁国国君还莫名成了众矢之的。
“看到这个情形,我就想到擒贼先擒王。我逐一拜会鲁国一班大臣,他们所属派系和相互之间的力量对比都做到心中有数,还借重臣之口向鲁国国君传递我国的意图。鲁国国君这才下定决心一心一意臣服于我国,誓不背叛。”
想起当时的情形,阳处父颇有感触,“鲁国国君本来摇摆不定。可是内忧外患,公室积弱,不得不听命于重臣。归国前,他向我表达了对我国君主的景仰,立下誓言要做晋国忠实的盟国,并答应今年冬天亲自到访我国。”
“好啊,做得好。”赵衰十分赞同阳处父的做法,他频频点头,一脸激赏。当年那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入伍之后任劳任怨,尽忠职守,来到赵衰麾下之后更是脚踏实地,埋头苦干。赵衰对他信任有加,最终把他推荐给文公。一路走来,出使他不辱使命,出战则捷报频传,总算没有辜负赵衰对他的栽培。
“处父啊,这几年下来,你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了。”赵衰说道:“记得当年秦国三将被释放,君主经不住先轸的质问,派你去追,你还差点把他们三人追回来了。”
当年,先轸当着几位重臣的面与襄公争得面红耳赤,襄公无奈,只得赶紧派人去追赶秦国三员大将。接到命令,阳处父快马加鞭的赶往三将逃离处。来到河边,只见三将已经上船,船已驶离岸边几丈远。岸边并无其他船只往来,可见船是有人特地为此准备的。
当时,阳处父手头只有坐骑“雪影”。他急中生智,迅速下马,解下辔绳,朝船的方向大喊:“秦国三将军,留步,请留步。”
三将士闻声停船,问道:“壮士有何事?”
阳处父赶紧说道:“我为晋国国君使者,奉命赐将军白马一匹,请三位将军停船靠岸,以便在下将其奉上。”
只见三人低声交谈,迟疑不决。
阳处父见有机可乘,连声催促道:“请三位将军速速返回,以便奉上御马,务要为难在下。”
三人似乎已经商量出结果,其中一人冲阳处父大叫:“壮士替我多谢贵国国君。就说我三人心意已领,只是归心似箭,后会有期。”说完,船往前急驶,不久就从阳处父的视线消失。虽然没有完成使命,此事也算是阳处父临危智变的绝好例证。
说到当年,一旁沉默不语的赵盾,思绪又被勾起。是啊,一转眼,先伯伯去世已近三年。这三年,先兄挑下重担,西征秦南逼卫,戎马倥偬。两人见面是有,却总是来去匆匆,再也没有机会坐下一叙,不知他近派可好?
聊到当年,又触碰到赵衰的痛处。赵衰不语,阳处父也不敢提起先轸元帅,只能巧妙的转移话题。
“我不在这阵子,芳菲在贵府没有惹下什么事端吧?”阳处父看向赵盾。
“怎么会?芳菲很听话,功课也都按时完成。”自从两人书房和好之后,芳菲像变了个人似的。赵盾布置的功课,她完成得又快又好,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我女儿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阳处父一脸难以置信。心想,一定是赵盾不想他忧心,所以说谎安慰他。
“是真的。”赵盾诚挚的看向阳处父,“阳叔叔如果不信,可以亲自检查,除了诵诗,芳菲的字也进步很大。”
阳处父颇觉欣慰,感激的看着赵盾:“多谢赵公子提点。”说着又望向赵衰,“在贵府打扰不算,还要麻烦赵公子督促小女功课,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便要下跪。
赵家父子赶忙扶起阳处父,各自回座。赵衰已从对往事的沉思中抽离,“处父何必如此生疏?你为国建功,我帮你照看女儿而已,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芳菲懂事大方,尊重长辈,进退知礼,赵衰打心眼的喜欢她。
“上次盟国大会,她还帮忙物色鲜花,我们这些老朽算是开了眼。从前只知去院子赏花,从未想过花还可以摆放在如此正式的盟会场合。”事后君主得知,还夸奖芳菲是个心思精巧的好孩子呢。
对此,阳处父倒是印象深刻。君主知道是他女儿后,还当面夸赞他“教女有方,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惭愧得直冒冷汗。
闲谈时刻,最是快过。不觉日已偏西,赵家仆人叫过三人一齐到正厅用餐。
赵家几位夫人、阳处父父女、赵盾和几个弟弟都在,很是热闹。赵家准备的菜色很丰富。有酥烂香嫩的喇嘛肉、色泽光亮的过油肉、还有熏香扑鼻的腊猪肉。除此之外,还有鲜嫩的蔬菜,口味兼顾清淡浓重,令人食指大动。
赵盾在父亲右侧,芳菲则紧挨着父亲。二人位置相对,一抬头,正好视线交会。芳菲罕见的吃得异常卖力,连向来粗心的阳处父都察觉出了异样。
“芳菲,你今天做什么去了,饿成这样?”芳菲嘴刁得很,以往在家,吃个饭总是嫌东嫌西。今日的碗满满当当的,她又吃得十分认真,阳处父非常诧异。
“嗯,赵伯伯家的菜好吃。”芳菲胡乱的应着,其实是怕一抬头就和赵盾四目相对。自从上次书房事件之后,她变得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可是又得天天面对赵盾,只好少说话,以防心事被看穿。所以在赵盾眼里,她算是改过自新,卯足劲要让才女称号名副其实。
“好吃就多吃点,”赵家主母赵姬满是怜爱的看着芳菲,“我看啊,芳菲可能是读书太用功,才会饿成这样,最近瘦了不少。”赵夫人的视线越过赵衰看向赵盾,“是不是赵盾哥哥逼得太紧啊?”生了三个顽皮捣蛋的儿子,赵夫人看芳菲是越看越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