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客人如此喜爱此茶水,了缘便吩咐小沙弥再续添来,钟敬则连声称谢,方才因番僧之事引起的尴尬气氛缓和下来。
权衡之后,钟敬决定暂且放下番僧之事不谈,而直接恭请了缘主持筹资修城之事。毕竟,这件事才是当前最紧要的。
然而,当钟敬将这第二件事情讲完之后,了缘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了缘仍以那种调侃的口气,直接拒绝了:“要老僧去为官府修城募款谋财,恕难从命。”
但不及钟敬回言,他接着说道:“不过,靖远城里那些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阔商们,倒是真应该为此事出些血本。这种富商不少,头一个就是本寺的大施主、靖远城的前主事李世杰。此人,想必县尊是认识的。缺钱了,可以去找他。”
既然了缘提到了李世杰,钟敬便实话实说:“李世杰这个人,下官也曾考虑到,但毕竟不熟稔,不知其能为此出多少气力。”
了缘发出一声冷笑,回应道:“县尊的顾虑虽未讲明,老僧却也能知道。的确,若你直接去找李世杰,以他的为人,绝难出手相助的,这个人嘛……是本寺的大施主,我还是能帮你动员一下他的。”
了缘言未尽,便不再说了,开始在身上翻找起来。钟敬不知其所为何意,但也不便动问,只能一旁静待观瞧。
了缘翻找的很艰难,因为他只用右手行事,左手则隐于袖中,并不行动。对此,钟敬倒也不以为怪。靖远当地的风俗,多受西域回教的影响,认为左手是专行不洁之事的,因此在公众场合,人们多习惯用右手。
终于,了缘从内衣某处找到一枚灰白色的佛珠,并不马上递与钟敬,而是兀自默然地端瞧起来。
因隔着黑纱,钟敬难以判清了缘的神情。
沉默了一会儿,了缘猛然从端瞧中回过神儿来,续起中断的话题,对钟敬说道:“此佛珠并非老僧之物,也非李世杰之物,但对于我二人皆可谓珍贵。县尊可将此佛珠交于李世杰,他自然会帮你。”说罢,将佛珠递与钟敬。
钟敬闻言,并未直接去接佛珠,而是想细问其中的究竟。然而容不得他开口动问,了缘已然扭转过脸去,只用右手持珠伸向钟敬。
虽然看不清了缘的表情,但其扭脸向外,显然是不愿意被他人窥得自己任何的感情流露。不过,这扭脸的举动实在不算高明,近乎欲盖弥彰,使人更直接地感受到了缘对此佛珠的不舍之情。
钟敬自知不应多言,便伸手去接佛珠。然而,思绪尚未停歇,故举手之间,竟出疏漏,佛珠没有接牢,却失手漏落,“当”的一声坠在小茶几上,随即弹下禅床,在地板上滚动。
听到佛珠失落的动静,了缘大惊,顾不得行止是否得体,急忙约下禅床,伸手便去捡拾那滚动的佛珠。
钟敬亦起身想去捡拾,但随即停下来,仅仅是下了禅床,而没有继续行动。这不单单是因为了缘抢先去捡,还因为在了缘不顾一切、双手并用的捡拾中,钟敬注意到他的左手被白纱紧密包裹着,显然是受过伤,而伤处就在五指之中:左手的无名指没有了。
钟敬明白了,了缘之所以一直不用左手,不是因为顾及当地习俗,只是因为左手有伤,不便使用,亦多半不愿令人瞧见,此间的因由,了缘自然也不会说出的。
钟敬凝神思虑间,了缘已捡拾到佛珠,擦拭之后,又一次郑重地交给了钟敬。
钟敬边致歉边接了过去,随即谢过了缘,便告辞出了方丈。
待钟敬走后,了缘回身欲上禅床,突然发现小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
将番僧盖虎威送还千金寺后,钟敬便与吴允和一同返回了县衙。
一路上,钟敬都在官轿中摩挲着那颗得自了缘的白色佛珠。从其色泽与质感来判断,此佛珠的原料非石非木,而是骨头。至于是哪种动物之骨,抑或是人的骨头,则不得而知了。
钟敬倾向于认为是人的骨头,因为佛家有高僧死去,火化取骨,谓之舍利的做法,因此这佛珠实为一舍利,也并不足为奇。真正令他生奇的是,这枚小小的佛珠究竟会对大富商李世杰产生怎样的效力。
对此,钟敬没有了缘那般自信。但筹资筑成体大事急,也顾不得探究个中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了。若李世杰见此佛珠,便出资筑城,当然是最好不过,了缘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事。
允和一路上也是心绪不宁,但所思所想并不如钟敬那般专一,各种往事和猜想纷至沓来,拥挤在脑海,令他一时难以理清,情绪有些烦乱。好在不久,队伍便回到了县衙。
一行人及稍事休息,便有一名衙卒在县衙前院迎住了他们,向钟敬禀告道:“县尊,您刚离衙不久,便有城中富商李世杰的家人来报,李世杰于今早被发现自戕于卧房之中,原因不明,还请县尊前去勘验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