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叫难了?
分明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要不是年纪太小,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可以……那个……胜任。
“事实并非如此。为人父母,从来就是最难的,因为他们担负了子女的教养一职,而下人做的顶多是伺候的细活儿。你想想,教养,要教,也要养。要把丁点儿大的小人养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得有多难?要教她知礼节懂进退,精通琴棋书画,又得有多难?”
好像是挺难的。
“要养得她心思纯善,却又要教她不会被花言巧语所欺,多难啊!要养得她温柔谦让,却又要教她不要吃亏,别被人算计了,就更难了!”
后头还有更难的。
“你瞧瞧,一桩如此之难的差事,偏生不需要来一场科考,直接生了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将来等孩子真出什么岔子了,或是不跟他们亲了,他们就怪天怪地怪下人,就是不晓得怪自己。”
“做子女的若是不孝顺爹娘,告一个忤逆,把你关进牢里都是轻的。而做爹娘的就算是让子女缺胳膊少腿了,那也是无心之失!真是不公平。”
一通发泄后,封嬷嬷终是冷静了不少,转入正题,道:“总而言之,我想告诉六娘子的是,你这次的落水,阿郎和娘子都脱不了干系。阿郎若没有把阿玉那小丫头宠的过了头,那她作为一个客人,断不敢生出冲撞你的胆气来。娘子若没有把绿衣发落到你的院子里来,那她作为一个丫鬟,断不会生出怨气,在关键时袖手旁观。”
“啊?”
她懵了,“不是发落呀,都说了绿衣是赏给我的。”
“唉!”
封嬷嬷已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叹息了,“你还小,不懂……娘子有孕在身,要照顾肚子里的那个,就……很累,不能腾出精力来照顾阿郎了,所以你祖母就把年轻又……孔武有力的绿衣拨过去,帮娘子分忧。可娘子不愿意绿衣在跟前转悠,嫌她烦,就把她弄过来了。你知道的,你这边月钱少,而娘子那边月钱多,一下子由多变少,可不就是被发落了么?之所以说是赏给你的,不过是为着绿衣面子上好看罢了。”
“我的月钱是挺少的。”
她油然生出了一股囊中羞涩的自卑感,垂头丧气道。
“你怎么也学着碧水乱打岔了?”
封嬷嬷一时无语,很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强行忍住了,一本正经道:“就算月钱再少,可你并不曾亏待过绿衣的吃穿。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亏待了她,但你还是个孩子,她就不该在一旁干看着。”
“这个我自然晓得。”
她本是被绿衣的背叛伤透了心,可下一瞬,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满怀希冀的问,“既然我阿爷阿娘于此事有了疏漏,那他们会不会心里有愧,以后就非常非常疼我了?”
“不会。”
封嬷嬷选择说出了残忍的真相,“为人父母的,向来是不认为自己在哪方面会有错的。”
甚至还可能认为是她的错。
“依阿郎的性子,他多半会说小六呀,你怎么就不能让着阿玉一点,人家是客人,你为何非得不依不饶的揪着她,有一点主人的样子吗?横竖你也没什么大碍,赶紧向阿玉赔个不是,快去啊!你只是呛了几口水,阿玉却被吓得不轻呢!”
“而娘子听了,多半会哭天抹泪的说他肯定嫌你们碍眼,不如一起去死了干净,好给别人腾地方;而他就会说娘子无理取闹,娘子则会回他说理亏心虚;他又说娘子胡搅蛮缠,娘子就说他没有良心;他若说娘子不可理喻,娘子便骂他饥不择食。”
“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惊动了修佛静心的老夫人,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把错全扣在你头上,再拖几个下人出来打板子,好让家里重新恢复成一团和气的模样,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封嬷嬷尽量还原了每个人的处事方式,以便能让她知道病愈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她听得怔住了。
“我果然是捡来的!”
半晌,她突然从嗓子眼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六娘子,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是阿郎和娘子的亲骨肉啊!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发誓!”
封嬷嬷哭笑不得的搂住她,哄了老半天,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然后她听到苏嬷嬷一口气儿不带喘的说了好多话,“你要记住了,这回若真想让他们给你出气,想让他们偏向你,疼你,就得先让他们舒坦了,绝不能害他们丢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你看呀,如果你真要计较起来,老夫人肯定会指责娘子管家不力,说大晚上的水边就没几个机灵的下人看着了之类的话,借此逼她把中馈大权交出来,还要扣她月钱。而她经此一事,还会帮你出气吗?不会!至于阿郎,他最喜欢弱不禁风的调子了,你要是跳着脚闹个不休,他只会躲得远远的,和那个装模作样的阿玉越发亲近,不会管你!而你祖母是从来不把孙女儿当一回事的,指望她,还不如盼着天上能掉胡饼呢!”
“那……我要怎么让他们舒坦?”
她从封嬷嬷的怀里挣脱,正襟危坐,问道。
再然后封嬷嬷又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
她听得很累。
生病真累,喝药真累,听人说话更累。
想让爹娘舒坦,就更累了。
“对了,嬷嬷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呀?”
临入睡前,她迷迷糊糊的问了句。
“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封嬷嬷模棱两可的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