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人。
帕玛尔忍着腿上伤口的刺痛,偷偷去瞥谢尔顿。
他如瀑银发垂落,俊美的容颜完满无暇,连最细微的神态和动作,都无不彰显着他是个有着良好教养的绅士。
谢尔顿一边替帕玛尔包扎伤口,一边向她柔声解释着什么。
“你现在年龄还太小,应当尽可能地不要让自身接受过多的魔法,就算是治愈魔法,也是如此。
这样的话,你在成功打开空海之前都不会对魔法产生依赖性,对未来拓展空海,觉醒自己的魔法都比较有利。
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用这种比较原始的方法等待伤口愈合了。”
他拿着沾过酒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帕玛尔腿上的一长条伤口,不断有小小颗的沙砾从血肉里翻出。
看着孩子本就瘦弱的小腿还受了这样重的伤,谢尔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太瘦小了,就好像从前都没吃饱过饭一样。
原本抓了些魔物幼崽放到了第二层,想着可以给这孩子做点吃的,没想到她已经吃饱了。
想到一旁纳纳秃了一小块的脑袋,谢尔顿摇了摇头,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而帕玛尔,她忍着疼呆坐着,不太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面对他人的善意,她总是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她周身,埃洛莉亚之乡精美的宫殿群已经一片狼藉。
就算谢尔顿先生已经亲眼看到了是纳纳做的,但其实……
她也有责任。
帕玛尔感受着谢尔顿轻柔地为她清理伤口的动作,有些愧疚,小脑袋微微垂下。
也许是看出来了她的局促,谢尔顿大手一挥,他们周围残破不堪的埃洛莉亚之乡就被浓雾覆盖完毕。
“不用在意,总归这里只是个时间曲廊,是我的地盘。我随时都可以修复它。”
“……嘶嘶,既然这样的话,老爹你能不能把我解开啊。”
纳纳听到这话,两眼放光,原本丧气的小黑蛇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然而谢尔顿看都没有看一眼旁边被打成死结的麻花蛇,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
纳纳的蛇尾耷拉了下去。可恶!
谢尔顿没有理会纳纳,反而有些担忧帕玛尔白得过分的脸色:“你还好吗?”
小孩看上去很能忍耐,但谢尔顿不免忧虑起来。
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后,是不是都比较容易思念父母?
“……你想家吗?”
帕玛尔诧异地看了谢尔顿一眼,随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想的,想爸爸,想妈妈。
谢尔顿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手上清理伤口的速度。
然而本来一片安静的浓雾环境里,却突兀地响起了小女孩的好奇声音:“那你呢,你想家吗?”
帕玛尔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不想家吗?”
谢尔顿没忍住,轻笑出声:“我不是人。”
顶着孩子诧异的目光,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一个意识投影,由真正的谢尔顿投影出来的,用于守护埃洛莉亚之乡的意识投影。”
“噢。”
“那意识投影会想家吗?”
帕玛尔不知道意识投影是什么,但是意识投影就不会孤单吗?
谢尔顿没有说话。
帕玛尔看着他用瘦削修长的手指替自己包好了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靛蓝的宝石项链,递给自己。
这是什么?
“……你该走了。”
谢尔顿对她之前的问题避而不答,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帕玛尔的脑袋。
“等你出去以后,帮我把这个交给你的母亲吧。”
我的母亲?
帕玛尔将银链挂上自己的脖子,面色有些古怪。
妈妈认识谢尔顿先生?
谢尔顿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将蓝色宝石上方的银盖翻开。
一个六芒星的小小绘阵印刻在上方,每个星角都缀着一颗袖珍的宝石。
看着这样一件美丽珍贵的项链宝盒,谢尔顿却突然开口,说起了别的话。
“……在中央山脉以北,向着东南方向渡海而去就是我的家乡,克拉维斯。”
听到他突然聊起之前那个避过的话题,帕玛尔抬起头,好奇地看向谢尔顿。
他神色柔和得不像话。
好像在回忆什么,非常美丽的东西。
“那是一片仅次于大陆中央山脉高度的山群。
黑的山,白的雪,还有袅袅的烟。
在那里,高山之外还是高山。
每到雨季,山腰以下的黑土就会解冻,长出星星点点的绿芽。
牧羊人这时候就会赶着羊群过来,让肥美的羊去舔舐黑土里的盐巴。
有了羊群,有了游牧民族,渐渐地,周围就会形成聚落。
到了夜晚,篝火在寂籁的山间遥遥传出星星的光,所有女人,孩子,打猎的凶鹰和农作的汉子,他们都聚在一起,围在篝火旁。
围在篝火旁,他们笑啊,跳啊,去听那长足跋涉的吟游诗人,听他们远道而来,只是为了赞美群山,而所做的诗篇。”
帕玛尔和纳纳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神色痴痴地,听着谢尔顿描绘着一幅幅朦胧的画面。
谢尔顿站起身,目光眺向浓雾之外。
“渡海而去,高山之外!
燎原绿野,牧者歌旁。
克拉维斯的茗香远扬,克拉维斯的碧泉流淌!
山山丛立,高月悬宇!
清晨收露,长雾无际。
克拉维斯的灵者慧能,克拉维斯的荣光长存!
渡海而去,高山之外!
燎原绿野,牧者歌旁…….”
谢尔顿声音渐收,他收回了极目远眺的目光,将眼神投向两个孩子。
甜美的诗篇余音消失在孩子们耳边,却久久停留在心间。
也需要很多年后,他们才会惊觉,原来童年对于“美”的最早启蒙,竟是源于这样一个随意的时刻,源于这样一则古老的诗篇。
帕玛尔握紧了手里的项链宝盒,只觉得谢尔顿温柔的蓝眼睛,恰如宝盒里靛蓝的宝石。
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温柔得如同无争的月亮。
“你们真的该走了。”
谢尔顿无奈的声音让纳纳陡然回过神来,它不满地嚷嚷着:“嘶嘶,就不可以多留一会吗?我还从没见过老爹你脾气这么好的时候呢。”
帕玛尔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祈求也无声附和着纳纳的意愿。
“不是我不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