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老实点,嫌命长吗?”鸦军见小陌在人群中穿行,心下已是清如明镜,可话一出口,蓦地就是一怔,怒道:“你小子活腻了吗,提着个什么西,真当弟兄们瞎了不成?”
“杀了他,杀了他……”众人齐声喝道,小陌就这样被鸦军拖出了人群,冷冷的兵刃架在脖子上,仿佛叛逆者的枷锁,恐惧牵一发而动全身.
安重诲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陌,黑盔带着嘲讽的光泽,隐约可见的眉眼虽然端正,却挂有狰狞的笑意,似是享受着碾压蝼蚁的成就感,“告示写得明明白白,你小子不识字吗?胆敢戏耍老子,弟兄们,快来教教小鬼死字怎么写.”
小陌昂起头,一副视死若归的模样,陪笑道:“老子是来见何春堂掌柜的,若是耽误了军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小子果然是个疯子,何春堂的掌柜已经在下面等你多时了,我们正是要送你过去,还急什么?”长枪蓦地提起,直欲洞穿小陌的胸膛,鸦军的动作极是娴熟,显然经过严苛的训练,他们讥笑着,仿佛看到一件稀罕的玩物,眼中满是戏虐的光泽.
“军爷一看就是个才高八斗的人,小的有一事不明,这前朝常建的诗文令小的颇为动容,只惜记不得‘曲径通幽处’的下句是什么,恕小的愚钝,还望军爷不吝告之.”小陌露出了满脸的欣羡神色,就这样痴痴望着安重诲.
“小鬼开始胡言乱语了,竟然和哥儿几个对起诗来,‘曲径通幽处’的下句是什么不重要,因为你小子可以下去问问常建本人了!”此话一出,引得鸦军哄堂大笑.
“‘曲曲径通幽处’?”安重诲额头渗出了冷汗,他虽不识常建何人,却对此句记忆犹新,急道:“慢着,哥儿几个险些坏了大事,速速把小爷扶起来,总管大人等的就是这位官爷!”
鸦军一片哗然,见安重诲称这个叫花子模样的小鬼为官爷,不觉面面相觑,忽然想起桑维翰临行时的嘱托:“总管有令,要把说此暗语者请到李府去,切莫伤其性命.”
其中这个“请”字,着实让鸦军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们连忙收回兵刃,恭谨地将小陌拉了起来,赔笑道:“误会误会,纯属误会.”
安重诲以为小陌是朝中权贵,便是恭谨了许多,“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如有惊扰到官爷还望恕罪,马车已备好,等的就是您了.”
小陌莫名其妙地被人簇拥着上了马车,屁股还未坐热,就见安重诲端着餐盏走了过来,殷勤道:“官爷这一路奔波,定是饿了,小的备了酒菜,虽说上不得台面,但也能勉强果腹,您老就将就着吃些吧.”
小陌接过餐盏,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只听得车轮滚滚,竟是向着内城驶去,安重诲骑着高头大马紧随其后,口中兀自振振有词:“官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与安某,安某必定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小陌含混应对着,心下暗道:“疯瞎子怎会认得李嗣源?看这架势老子竟如贵宾一般,莫不是晋军想要围剿盐帮,弄了些定神的药物,拿老子试水不成?”
他吃饱喝足了,总觉得富贵由命生死在天,忽然倒头便睡,睡梦中隐约觉得车子一震,立时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时辰.
安重诲斥散众人,引得小陌下了马车,向着李府徐趋而去,李府位居郓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已被鸦军团团围住,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小陌,猜不透安重诲为何如此谦卑地礼待一位邋遢的少年.
小陌举头望去,遥见一落恢弘府邸占据了眼前的整片风光,院外危墙环护,绿柳垂周,不愧是郓城第一富商李啸海的庄园,其富丽程度较于琉璃馆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重诲走在前首,一路上畅行无阻,鸦军纷纷避让,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甬道,小陌沿此甬道望去,视线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座朱红色的大门.
几人吃力地推开府门,院内风光霎时倾泻而出,只见飞楼隐于山坳树杪之间,美得朦胧秀雅,竟将奢靡粉饰得如此清幽.
张延朗于树影斑驳处踱来踱去,忽见安重诲带着个少年走了进来,高呼道:“大人在中堂梨园等候都头多时了,中堂设了酒宴,请了乐师,听的是郓城第一乐坊演奏的琵琶曲,?淮阴平楚?.”
李嗣源攻克郓城后,复任张延朗为郓州粮料使,张延朗初入晋军,为了立稳根基须得找到一座靠山,他见安重诲年纪轻轻便任鸦军副都头的要职,料其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欲以言语点拨,告之安重诲总管的心意.
张延朗话中所说的琵琶曲,讲述的是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可想总管等待的这位“贵客”必是那瓮中之鳖,安重诲大字不识一个,又怎会知道?淮阴平楚?的出处呢,自当是总管兴致颇高,以此盛宴恭迎小陌.
小陌知道韩信率军三十万于彭越会师,以十面埋伏逼得项羽乌江自刎的故事,他料来此行凶多吉少,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疯瞎子的坏话.
安重诲端详着张延朗,见他四十岁上下,看起来颇为面生,不解道:“你是何人?”
“小……小的是郓州粮料使张延朗.”他以为安重诲问起自己名字乃是联盟的意思,于是喜上眉梢,附耳小声道:“此人不似擅武之人,待得总管问清缘由,都头一擒可得,这天赐的良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抢得头功,不容错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