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直万人,出石阳关,西南逶迤而行。
这万人,是在连轴血战之后,选而又择的彪悍精锐:
甲兵壮如虎,铠马疾如鹰。
军行七十里,前方已能听见赤壁沿岸的江流声。
军抵蒲圻关而不入,前五十里,是北府本部的三十万军。隔江又十里,桓玄横着那柄吞蟒银戈;戈前二十万西军,萧条百战,誓扫烟尘。
蒲圻关东,嘉鱼城外,刘寄奴扎下了万人的帐盘。冬夜初深,尚不到点卯时,白直主将独出大帐,悄悄驰进了马军的营垒。
营垒外,向弥穿着一领破旧羊袍,孤身来迎:
“刘大哥……”
“阿弥,卯尚未点,甲卸的倒早?”
向弥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旬月苦战,弟兄们人人裆底下都把髀肉磨烂了,痂巴刚硬……我部二百突骑,午后也打了两个时辰的马、已射过七八轮的箭;薄暮时,卑职讲评了讲评,让弟兄们各归帐中,早早去歇了。”
刘裕微笑道:
“军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早听说你向阿弥的口头禅,‘军纪是个圈,舒服在里边’。只是,赶上老徐过来巡营时,面子上做也做个样子,万万惹不得那羡之。”
“是,是。”
向弥憨笑道:
“这些日子。大家伙儿确是绷的太紧了。前夜,我的裨将睡迷糊了,二半夜说起来梦话,叫唤着:‘敌来!’‘敌来!’——唬得半个营都披甲上了马,险些弄出一场营啸!”
“孟彦达呢?”
“他……”
向弥支支吾吾:
“他去了城北……罗宫山……”
刘裕闻言收起笑容,立时严肃道:
“无令脱军独行,他不畏死么!”
“刘大哥……他不是脱军独行。这小子傲得很,我二人军阶同级,我也说他不得。这几晚上,他夜夜都带着那七百人到处疯跑!”
“荒唐!你带我同去寻他!”
二马并辔而驰,驰近了嘉鱼北郊,闻到一股子燃柴味儿;罗宫山下,但见遍野的大火,把个黑夜都烧成白昼!
马群驰突于山火之前,蹄音如雷,喊杀声摇山动谷。鞍子上的骑兵们,身粗膀大,个个披挂五层重甲;胯下良驹,一人带三马,马如飞电,挟火奔腾。
山林火势见风旺大,什么雉鸟、野兔、山猪、狐狸……纷纷教烈火撵出岩壑。风卷大旗,火映猎猎,尘烟滚滚;七百骑弓弩齐下,弦鸣铮铮。
草木皆惊,星汉失色。为首那年少将军,身穿一袭扎眼烂银甲,手挥一把八面汉剑,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小将领兵驰突野物,汉剑扬处,呼左,众骑皆左;呼右,众骑无一马往西。骑火如飞,七百骑进退有序,攻如狮子搏兔,锐不可当;转如群鱼摇尾,机动须臾。
“孟彦达!滚过来!”
小将勒马回身,一见刘裕,翻鞍便拜:
“将军……”
刘寄奴使马尘长鞘,轻叩小将兜鍪:
“你他妈的闲情雅致。冬春生物蕃息,多少牲灵的肚子里养着幼兽;这时节杀生害命,不怕遭报应么?”
“卑职以杀止杀,屠兽总好过屠人。”
刘裕摇头道:
“妈的你这顶嘴的臭毛病是改不了么?以杀止杀,罗宫山上漫山遍野的野物都教你打光了,止个屁了的杀?”
“刘将军……”
小将桀骜起身,随手拍了拍膝上土尘:
“卑职家住徐州,祖籍却在淮西。我老家那穷地方,川深谷旷,林子里多的是麋鹿和山羊。五胡大乱,从我先祖起,淮西州郡之民远避荒野——家家养马,户户弯弓。专一射猎,不务农桑,迁徙无常,骄悍好斗:至今已有三代。咱这新起的郎中骑士里,一半是淮西人,能骑善射;另一半,我看却差点意思……”
“刘将军遵循古法,成立郎中骑兵,饷银三倍如常。营中选取骑士,只要二十五岁以下,身长七尺五寸以上——”
“一骑又配以三马,一马人乘,一马换乘,一马驮负携行辎重。一匹马,每日食粟一斗,一月三百斗;一匹大马所费军粮,可抵五名步卒。胯下的马是宝贝,骑马的人就更不该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