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中,嬴政阅览檄文之后,笑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这场隐匿于暗夜里的血雨腥风,当长安君与樊於期被吕不韦派出咸阳之时,他便意识到这场看不见血的争端拉开帷幕。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越发感觉这几年的权力来之不易,也就轻易不会成为棋盘上被人操控的棋子,甚至希望这些棋子最好厮杀的两败俱伤。
若说他心中有什么遗憾的地方,那便是没有劝说长安君留在咸阳,随着一统天下的野心与决心逐渐膨胀,他与那个幼时时常跟在自己身后,依赖自己的王弟,产生了一丝间隙,任何可能威胁他王权的东西,他都将一一碾碎。
那时,他眼看着成蛟穿着不合身的衣甲,口口声声说要为王兄扫平障碍,兴高采烈地领军离开了咸阳,他心里竟生出了一丝解脱,或者说是快感。
嬴政静静地端坐在案牍前,喝完了侍女送来的温热的粥汤,不经意间瞥见了案牍一角摆着的夏无言画像,凝视着那画中如仙的女子,他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师父,我最终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自夺得一部分权力以来,宫中的守卫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已经记不清手里染了多少鲜血。
入春的夜里,甘泉宫里还有些湿冷,回廊上的灯笼早就高高挂起,嬴政轻轻走在宫外的石路上,低头沉思,他想试着找一些幼时来此玩耍的记忆,可发现大多都是苦涩的,若不是情非得已,他自是不愿意进入这里的。
走进宫里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长信侯中车府令嫪毐正远远地恭候在一旁。
嫪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有了封地,又有了万人之上的地位,深得太后喜爱。
不过,在嬴政意味深长的眼神中,那无毛的嘴唇是那样的突兀,又是那般丑陋。
嫪毐与太后通奸的事情,宫里的内侍大都心知肚明,也都颇有默契地瞒着嬴政。
可嬴政又岂会不知晓,即便知晓,却依然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安然无恙生存下来最出色的能力——隐忍。
他们只不过都是嬴政的棋子,仲父吕不韦需要制衡,也在这个时候,太后便送上了枕头,要求嬴政封嫪毐为长信侯。
封一个宦者为侯,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嬴政依然乖乖照办,一方面在外人面前可以表现的母慈子孝,另一方面朝堂的权力就那么多,吕不韦又怎会容忍一个新崛起的势力,以至于嬴政能够预见,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对台戏。
在需要的时候,他甚至会助嫪毐一臂之力,毕竟一个毫无根基又把柄重重的宦者,对付起来要容易的多。
事实证明,嫪毐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厚望,一次次令吕不韦吃瘪。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嬴政在走近嫪毐的时候,都深深揖了一礼。
从嫪毐那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可以看出,他多半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嬴政在心里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众生为棋的滋味却是有些寂寞的,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那个白色身影,大概也只有她才能让自己真心相待吧。
坐在床榻屏风之外的嬴政,望了一眼床上朦胧的身躯,轻声问礼:“母后近来可好?”
床上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些慵懒,还有一些倦意:“劳王儿关心,本宫无事。王儿前来,可有要事?”
“王弟成蛟于屯留反秦,还发出布告,言寡人……”嬴政恭谨地垂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长安君成蛟?哼,他怎么说?”太后翻了一下身子,薄怒道。
“寡人非先王之子,而是仲父之子。”嬴政偷偷望了一眼屏风后的身影,见那玲珑的身躯微微起伏,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冷笑。
“王儿信了?”太后沉默了片刻,凝声问道。
“自是不信,可王弟如此恶言中伤,终究损了母后名声。”嬴政轻轻敲击着指节,等待着太后的话。
“本宫知晓了,王儿确乃先王所出,成蛟必是谋逆篡位,格杀便是。”
……
从甘泉宫出来,嬴政一直在揣测太后的心思,自己是谁的儿子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大秦独一无二的大王,任何质疑他的人都将成为牺牲品。
事实上,在他从赵国返回秦国的那段时间,先王的确对他有过几天温存,无论从何种目的来看,他都是感谢先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