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身下波光粼粼,他连忙屈身抱膝,准备入水。
谁知正下方是一块平坦的大石,反射水光让他错判。
眼见大事不妙,施雾明赶忙变换架势。
可此时此刻他再没了和肖厌猩交手时的锐气,只叫屁股着地,在石头上摔了个七荤八素,直滑到浅溪里才停下。
猩红顺着清澈的水流散开,那溪水冰冷刺骨。
盆骨脊椎好像摔了个粉碎,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双腿没了知觉,一时间痛不欲生。
施雾明仰面躺在沙石上,龇牙咧嘴,单手掩面,动弹不得。
片刻,只感觉节节骨椎自己震颤起来,如铁签穿凿般,纷纷复位。
断骨拼接,碎肉再生。
这酸爽让施雾明痛苦得合不拢嘴,用尽全身气力才没有喊出声来。
捱了一杯茶的功夫,施雾明得以再次从地上站起,只见丝丝红纱顺着裤腿流下,那是少许残存的血液。
“我的断腿想必也是这样恢复的吧……”
施雾明不禁好奇,自己是不是有了不死之身。
“这个我就不打算研究了。”
思索罢,施雾明戴上雨笠,黑巾掩面,冒着雨向十字桥赶去。
穿行在人潮当中,施雾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难堪日子中。
多少个雨日雨夜,辛苦操劳,才勉强换得自己和养母一线生机。
不多时,施雾明来到了十字桥。
只见:
十字桥,钢铁搭骨,水泥铺路,车水马龙,四通八达。
十字桥上,列车缓行,走兽嘶鸣,行人匆匆。
十字桥下,浊浪翻涌,汽轮满载,白烟滚滚。
两岸尽是沉苛烂舸,遍生蘑菇船蛆。
白发老者戴笠披蓑,垂钓沉船上。
瘦骨孤儿持杆拖袋,拾荒残骸中。
施雾明矗立在这片烂泥地里,四下张望,不见察查身影。
他伸手入怀,紧握短棍,沿着浅滩,缓缓走向桥底。
紧张使得施雾明注意力无比集中,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获得了敏锐的探查力。
滩涂上无数生灵的脉搏,从四面八方传入施雾明耳中。
走入桥底,他察觉到,在不远处的桥墩后面,有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他者。
“这倒是个好消息”施雾明暗想。
他在桥墩前站定,不再向前。
拾起一块鹅卵石,向桥墩扔去。
石头砸中铸铁,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披着破烂雨衣的矮小身影从桥墩后现身,活像个土行孙。
见他取下兜帽,果真是察查。
察查一脸惊恐,拱手低声颤道:“是……是五郎吗?”
施雾明没有摘下雨笠和面巾,只在原地问道:“先说清前因后果。”
察查闻言,忽地泣不成声,瘫跪在地。
“我既然来了,就会帮你,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施雾明还是不敢贸然上前,语气里充满焦急。
察查哽咽道:“有人抓走了我妹妹!”
施雾明继续问:“何人所为?”
察查回答:“一群人砸了我家,领头的人身高八尺,健硕身材,扎马尾,一口钢牙……”
施雾明听到察查的描述,错愕不已。
“莫非是楼里那个……”他顿时心生羞愧,除下雨笠面巾,慌忙上前扶住察查。
那察查继续哭诉道:“那杂种砍了我的手掌,掳了我的亲妹妹,只放出话来,叫我领你去往‘清磬农场’。”
“清磬农场,狂砂党的场子?”施雾明难以置信,“察查阿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察查的神色变得无比纠结,他一把推开施雾明,可又很快镇静下来,说道:“对方是在集市上找到我的,那个‘马尾巴’说同你有仇,威胁我把你带去见他。”
“我去了你家,等了两日,迟迟不见你,便到四海楼碰碰运气。”
“我并非要来卖你,我也不知你怎么得罪了狂砂党……我害了安大娘……但求你,我妹妹是无辜的,求大哥想想办法。”察查说罢,别过脸去。
施雾明陷入了两难困境,自己逞凶斗狠,以致无辜者受到牵连,叫他如何袖手旁观?
可那狂砂党,名为武林正派,实际上是强人黑帮的做派。
谁都知道狂砂党是摘星港里新出现的一群疯狗,各门各派都避让三分。
只等武林大会公议将其驱逐,在那之前,谁也不想惹得一身骚。
此为多事之秋,明江堂如何会管此等“闲事”?
若是自己又惹出祸患,江隆堂主对自己的容忍又将持续多久?
施雾明一咬牙一跺脚,愤愤道:“那个泼皮欺辱良善,我一时气不过,出手教训了他,谁知这狗贼如此下流做派!”
“察查阿哥,是我不好,害得你肢体残缺,家人遇险……”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便同你去那清磬农场走一遭,把令妹换回来!”
察查听罢,不解问道:“你去,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你这些日子都在四海楼吗,有没有认得些人脉?或许武林中人更能帮我俩。”
施雾明叹息道:“不是五郎存心欺瞒你,如今时局……这些事不能指望大人物出手,最好的出路,就是咱俩私下解决这事。”
察查连连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有些身手,可这一去,不是嘴上求饶就能完事的。那狂砂党向来弱肉强食,敢惹他们的人,不是手刃了仇家,就是被仇家手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去求求江天王,或是别的什么人吧。”
听罢,施雾明把两只铁拳攥得咯咯响,狼眸闪烁,骂道:“这帮杂碎!”
“察查阿哥,家母性命也悬在四海山庄里,不能把祸水往那里泼。求你相信五郎,我敢以性命担保,定要救出令妹,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语气诚恳又决绝。
察查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以往施雾明为了多挣些钱,买便宜些的药,总是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可如今的他身上似乎有一股力量:
敢于毁灭敌人,不惜毁灭自己。
“你加入轩武门了吗?”察查喃喃问道。
施雾明一愣,“没有啊,阿哥何出此言?”
察查也回过了神来,连忙拜谢施雾明。
二人相伴向着清磬农场赶去。
那是一座高大的工厂,像是一头怪兽盘踞在黑云之下。
只见:
红砖崎岖,钢筋歪斜,铁门铁窗锈迹斑斑。
枯树鬼枝,怪鸦惨叫,破灯碎栅鬼火阑珊。
大门口有一打手看管,翘腿坐在大伞下,狼牙钉棒扛在肩。
见二人到来,那打手提着凶器起身,迎面走来。
“干什么的,赶紧现出真容,速速报于大爷我听。”
施雾明站在前,察查站在后,二人拱手。
施雾明没有除下面巾,只说:“见过大人,小人同贵门一头领起了误会,特来赔礼。”
那打手哈哈一笑,“你小子还真他妈敢来,走,跟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