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禾梦里睡得很不踏实。

她的眼前浮现六岁的时候，遇到了一户人家，他们收留了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年纪一般大的虎娃问她。

清禾用树枝在地上，从左到右写了几十个笔画，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很复杂的两个字。

虎娃从右往左看去，“我知道，这个字念清……这个字念……”他那准备炫耀一通的千字文里，压根没有这个字。虎娃眼睛一转，干脆先糊弄过去，反正她也不知道，“禾，你叫清禾。”

清禾蹲在地上，看着沙土划出的字，年幼的记忆呼啸一声涌了过来。

一双惑人的眼睛，左眼角眼尾有颗泪痣，他痴迷地看着清禾，“真是个美人，如果年龄小些该多好……做个娈童……”

“清禾，清禾……你醒醒！”祁宴抓着清禾的肩膀，此时清禾已经陷入喃喃呓语，额头满是汗珠，“不要！我不要喝！”

那个鬼魅的身影，捏着她的下巴，把一碗黑色的汤汁灌进自己嘴里。然后就是无尽的疼痛，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在不断摩擦收缩，她想要喊叫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清禾……”祁宴把清禾抱在怀里，手掌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都是噩梦，不是真的……都过去了……没事了……”

“清禾，你发什么疯！”夙蘅看着识海遍地燃起的火焰，这样下去，这家伙要把自己烧死了。

她看着半空走马灯般的画面，叹一口气，手掌一挥，画面消散。

清禾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她缓缓睁开眼睛，迷蒙的眼睛对上祁宴，嘴里下意识道，“你叫我什么？”祁宴瞳孔一震，不知如何答话。

话音落下，丹田流火肆虐，清禾抛开疑问，快速盘腿打坐运行周天，如果不尽快把流火转化成灵气，她就会被活活烧死。

祁宴站在身后，抬手捏了个清心咒的结界，守在一边，也开始静心打坐。

宁云阑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浅蓝色的刺绣长袍，头发随意挽在身后，由婢女提灯引着路，踏上百花楼外侧的旋转楼梯，那楼梯直达九层高台，不在各层停留。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白沙城主的入幕之宾？

“瞎看什么？！”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侍女，瞪一眼身后的几个女仆役，“能入百花楼的，都是九洲各地的显贵公卿，哪是你们貌丑无颜的贱婢可以肖想的……你们被百花楼收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好在后院干活，别动歪心思……”

“是。”新来的几个女仆低声道。

姬瑶蒙着面纱走在最后一个，她暗地打量一番，即便是一楼的地面都是用上好的橡木地板铺成，就算是皇族的府邸，也不过如此了。

她如今身处最底层，该如何才能上到那至高处？

百花楼的九层高台上，夙姝手里拿着酒壶，倚着栏杆吹风，夜已经深了，白沙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嘈杂不堪。

宁云阑走到她的背后，没有说话。

“二十年……你终于找到她了……”夙姝转头看他，那双凤眸里清醒参半，混沌参半，时而像是清静的神明，时而像是即将癫狂的魔鬼，“你说人是不是很可笑，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被困在笼子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四处找寻。如今，你找到了你想找的人，我的牢狱生涯也该结束了。”

“不是她……”沉默良久，宁云阑道。

“呵……”夙姝瞥他一眼，“如果不是那个人，你会回来见我么，稷泽……”

宁云阑一愣，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为什么要继承姐姐的天相术呢……因为那次天算，你离开整整二十年……把我一个人舍在这里。舍在这座热闹至极，骨子里却浸泡孤独的放纵之城。”

“她不是稷清，当年清儿离开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如今过去二十年，也该是三十五岁才对，她的年龄对不上。”

“我回来，是因为你。”稷泽看着夙姝的眼睛，认真道，“你为我承受了玄翎山的血咒，我却为了族人把你留在这里不管不顾，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