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贵人杀害君主之后,自己知道犯下大罪,不能不想办法掩盖,于是拿出金银财宝,重重贿赂皇帝左右的人,并且让人向宫廷报告,只说孝武帝因为做噩梦突然去世。太子德宗,比西晋的惠帝司马衷还要愚笨懦弱,怎能查明真相、揭露罪行?会稽王司马道子,向来与孝武帝有嫌隙,巴不得他早点死去,接到噩耗,暗暗高兴,怎肯再来追究?此外像太后李氏,以及琅琊王司马德文,都认为张贵人不敢杀害君主,也就含混过去了。王珣、王雅等人,都是像在马前受吓的蝉,哪里会管什么隐情,于是导致这样一个天大的案件,永远沉冤未雪。后来《晋书》中没有提到张贵人,不知道她最终结局如何,应该等待详细考证。
王国宝得知孝武帝的死讯,骑上马急忙奔驰,趁着夜色去叩击皇宫的门,想要进入宫殿代拟遗诏,好使自己辅政。偏偏侍中王爽,在门口站着,厉声呵斥道:“大行皇帝刚刚去世,太子还没到,不管是谁,都不能擅自进入,违反禁令立刻斩首!”王国宝不能进去,只好失意地回来。第二天,太子德宗即位,按照惯例大赦天下,这就是安帝。有关部门奏请会稽王司马道子,因为情谊兼有皇亲国戚的关系,应当晋升为太傅,兼任扬州牧,授予黄钺,给予特殊的礼遇,无非是讨好司马道子。有诏书依照提议,司马道子只接受太傅的职衔,其余的都上表辞谢。诏书又赞扬他谦让的美德,仍然让他在朝中摄政,无论大小政事,一律要咨询他,才能施行。司马道子的权力地位更加尊贵,声威更加盛大,所有朝廷内外的官员,大半趋炎附势,奔走于权贵之门。最奇怪的是王国宝,本来已经和司马道子关系不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又得以和司马道子结交,仍然让司马道子不记前嫌,照旧优待他,引为心腹,并且提拔他担任领军将军。无非是喜欢阿谀奉承。他的堂弟王绪,跟着兄长进退,不用多说。兄长既然见风使舵,弟弟自然跟着敲锣助威。
平北将军王恭,进京参加葬礼,顺便送葬。见到司马道子就严肃正直地直言,司马道子当然忌恨。只是刚刚摄政,也想调和朝廷内外,所以耐心忍气,勉强和王恭周旋。偏偏王恭不肯通融,谈到时政,几乎好像没有一件满意的,尽情批判驳斥,声色俱厉。退朝时还对人说:“屋梁虽然是新的,恐怕不久就会感慨亡国之悲了!”过于刚强必然容易折断。司马道子知道王恭心意难以改变,更加怀恨在心。王绪谄媚依附司马道子,于是和兄长王国宝秘密商议,说不如趁着王恭入朝,劝相王设伏兵杀掉王恭。王国宝认为王恭是当时的名望之士,不便下手,所以没有听从王绪的话。王恭也深深痛恨王国宝。有人为王恭出谋划策,建议召入外地的兵马,除掉王国宝,王恭因为冀州刺史庾楷和王国宝是同党,兵马强盛,很是担忧,于是和王珣秘密交谈,商议是否可行。王珣回答说:“王国宝虽然最终会造成祸乱,但目前叛逆的迹象还不明显,突然讨伐他,必然引起众人的怀疑。况且您拥兵入京,行迹如同专权擅政,首先就应该获罪,他得以借此借口,您背负恶名,难道不是失策?不如宽限一些时日,等王国宝恶贯满盈,然后为众人除去这个叛逆,名正言顺,何愁不成功!”王恭点头称好。不久又和王珣相见,握手和他说:“您近来很像胡广。”汉代人认为胡广拘谨!王珣回应道:“王陵在朝廷上直言争辩,陈平谨慎沉默,但要看最终的结果如何,不能只论目前。”两人一笑而散。
过了一个月,把先帝安葬在隆平陵,尊谥为孝武皇帝。返回宗庙合祭以后,王恭才辞别回镇,和司马道子等人告别。当面告诉司马道子说:“主上正在居丧,宰相重任,伊尹、周公尚且难以胜任,希望相王亲自处理各种政务,采纳正直的言论,远离淫邪的音乐,放逐奸佞的人,保卫国家实现太平,才不愧是良相呢!”说着,睁大眼睛注视司马道子。看到王国宝在旁边,更生恼怒之色,把眼珠瞪了好几下。王国宝不禁低头,司马道子也愤愤不平,但不好突然发作,只得敷衍几句,送王恭出朝罢了。
到了第二年元旦,安帝举行加冠礼,改年号为隆安。太傅会稽王司马道子叩头归还政权,特进左仆射王珣担任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担任左仆射,兼任后将军、丹阳尹。尊太后李氏为太皇太后,立妃子王氏为皇后。皇后是已故右军将军王羲之孙女,父亲叫王献之,也以书法著名,多次升官至中书令,曾经娶简文帝的女儿新安公主为妻,有女儿没有儿子。等到女儿被立为皇后,王献之已经去世,到这时才追赠光禄大夫,和他父亲王羲之去世时,赠官相同。史书上说王羲之有七个儿子,只有王徽之、王献之,以旷达著称,两人也最为和睦。王献之病逝,王徽之奔丧不哭,只是直接上了灵床,拿取王献之的琴,抚弹许久,始终不成曲调,于是悲叹道:“哎呀子敬,人和琴都不在了!”说完,竟然晕倒,经家人抬到床上,很久才苏醒。他平时一直有背疾,因为这件事病情恶化,才过了一个多月,也去世了。叙述这些是为了显示兄弟之间的友爱。王徽之字子猷,王献之字子敬,还有王徽之的兄长王凝之,也擅长草书隶书,性情迂腐孤僻,曾经被有才气的媳妇谢道韫嫌弃。这事后面会提到。
再说王国宝晋升为仆射,得以掌握政权。会稽王司马道子,又让东宫的兵甲,归他统领,气焰更加嚣张。堂弟王绪也得以担任建威将军,和王国宝勾结作恶,朝廷内外的人都很愤恨。王国宝所忌惮的,第一个就是王恭,其次是殷仲堪,曾经向司马道子秘密请求,罢黜剥夺二人的兵权。司马道子虽然没有照办,谣言已经传遍内外,王恭镇守京口,距离京城很近,京城中的情况,当然早就听说,于是就写信给殷仲堪,谋划讨伐王国宝。殷仲堪在任所,曾经和桓玄谈论国事,桓玄正想着利用殷仲堪,动摇朝廷,便趁机进言道:“王国宝专权仗势,只担心您等控制上游,和他对抗,如果一旦有诏书传来,征召您入朝,试问您将如何应对呢?”殷仲堪皱着眉头说:“我也常常防备这一着,请问有什么计策可以免除忧虑?”桓玄回答道:“王孝伯(即王恭的表字)嫉恶如仇,正好和他秘密约定,发动晋阳之兵,清除君主身边的恶人,援引《春秋》中晋国赵鞅的故事。东西同时举兵,事情没有不成功的!桓玄我虽然不才,愿意率领荆楚的豪杰,扛着兵器率先前进,这也是齐桓公、晋文公的义举呢。”殷仲堪听了,甩袖起身,深深信服桓玄的话。于是对外招揽雍州刺史郗恢,对内和堂兄南蛮校尉殷顗、南郡相江绩,商议起兵。殷顗不肯依从,当面拒绝说:“作为臣子应当各自遵守职责本分,朝廷的是非,和藩臣无关,我不敢参与!”江绩也和殷顗意见相同,极力说不可,惹得殷仲堪发怒,脸色大变。殷顗担心江绩遭遇灾祸,从旁调解。江绩高声说道:“大丈夫各自按照自己的志向行事,何至于用死来逼迫呢?况且江仲元(江绩自称表字)年纪将近六十,只恨没有找到死的地方,死又有什么妨碍!”说完,竟然大步走出去。殷仲堪怒气未消,将江绩免职,让司马杨佺期代替,殷顗也托病辞职。殷仲堪亲自前去探视,看到殷顗躺着,好像很困顿。于是询问道:“兄长病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担忧。”殷顗睁开眼睛说:“我的病不过是身死,您的病恐怕会导致灭门。应该自我爱惜,不要挂念我!”殷仲堪怀着郁闷出来。接着收到郗恢的回信,也不同意,因而又犹豫起来。恰好王恭的书信到来,于是想出一条圆滑的办法,让王恭当天就率先行动,自己随后响应。王恭得到回信,高兴得如所愿,立即派遣使者呈上奏表说:
后将军王国宝,因为是姻亲屡次登上显要的职位,司马道子的妃子是王国宝的妹妹,所以称为姻亲,这事在七十六回有记载。不能感恩效力,来报答当时的恩赐,反而专宠擅权,危害国家。先帝去世,夜里竟然冒犯宫门敲门,想要篡改遗诏,幸亏皇太后英明聪慧,相王英勇神武,所以叛逆的阴谋没有得逞。又夺取东宫现有的兵马,用作自己的兵力,谗言嫉妒两位兄弟,比仇敌还厉害。和他的堂弟王绪一同结党凶恶狡诈,互相煽动勾结,这是不忠不义的明显证据。凭我的忠诚,必定舍身报国,所以诬陷我的不止一次,仰仗先帝英明,谗言没有得逞。从前赵鞅起兵,诛杀君主身边的恶人,我虽然愚笨低劣,怎敢忘记这个义举!已经和荆州督臣殷仲堪,约定一同大规模行动,不推辞专权擅政,入京除掉叛逆的党羽,然后放下武器接受惩罚,恭敬地接受斧钺的诛杀,死也不朽!先把这个奏表呈上。
为了王恭的这篇表文,使得晋朝朝廷的大臣们,个个心惊胆战。当下传达诏令,朝廷内外戒备森严,司马道子整日整夜不安,立即召王珣来商量大计。王珣原本被孝武帝信任,孝武帝突然驾崩,王珣没能参与接受遗诏,名义上虽然升职,实际上却是失去了权力。等到应召进宫拜见,司马道子就问道:“两个藩王叛乱,你可知道?”王珣随口回答道:“朝政的得失,我不敢参与;王恭、殷仲堪发难,我从哪里得知?”司马道子无言以对,只好转向王国宝说话,并且有埋怨的话。王国宝实在是无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用不着谄媚的本事了。没办法派遣几百人,去戍守竹里,夜里遇到风雨,竟然都散去回来了。王国宝更加惶恐害怕,王绪对王国宝说:“王珣暗中勾结两个藩王,应当首先除掉,车胤现在是吏部尚书,实际上和王珣是同党。为了今天的局面,赶紧假托相王的命令,诱杀他们二人,除去内部的祸患,然后挟持君主和丞相,出兵讨伐两个藩王,人心一致,还怕什么叛逆的气焰呢?”计谋相当凶狠狡诈。王国宝迟疑不答,被王绪厉声催促逼迫,才派人召来王珣和车胤。等到王珣、车胤到来,王国宝又不敢加害,反而向王珣商量办法。王珣说:“王恭、殷仲堪和您,本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因为权力利益的缘故,才产生不同的想法。”王国宝没等他说完,就惊愕地说:“莫非把我看成曹爽不成!”曹爽的事见于《三国志》。王珣微微一笑说:“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您没有曹爽的罪过,王孝伯又怎么能比得上宣帝呢?”宣帝就是司马懿。王国宝又转头看着车胤说:“车公认为怎么样?”车胤回答道:“从前桓公围攻寿春,很久才攻克。就是桓温攻打袁真的事,见六十二回。现在朝廷发兵讨伐王恭,王恭必定据城坚守,如果京口没有攻克,荆州的军队又到来,您将如何应对呢?”王国宝听了失声道:“怎么办怎么办?看来只好辞职罢了!”王珣和车胤偷偷笑着离开了。车胤字武子,是南平人,年少时好学,家里贫困不能经常得到灯油,夏天就捉萤火虫装在囊中,用来代替灯火照亮读书,囊萤照读的故事,说的就是车胤的典故。一个长处可以记录,总不能轻易忽略。成年后得以担任官职,多次升官至护军将军。之前王国宝暗示百官,打算推举司马道子为丞相,车胤不肯署名,唯独和王国宝作对,所以王绪把他牵扯进来,想要下毒手。到计谋不能得逞,因而长叹道:“今天要死了!”王国宝置之不理,随即上奏章解除职务,到宫阙等待治罪。后来听说朝廷没有加以安慰劝谕,又起了悔心,于是假传诏令恢复自己原来的官职。不料司马道子和他翻脸,竟然因为他假传诏令,立即派遣谯王司马尚之,收捕王国宝和王绪,交给廷尉,过了一夜赐王国宝死,命令把王绪拉到街市斩首。一面写信给王恭,自己陈述过错,并且说王国宝兄弟,已经被诛杀,请立即罢兵。王恭于是率兵返回驻扎在京口。殷仲堪听说王国宝已死,才派遣杨佺期出兵驻扎在巴陵,接应王恭。不久也接到司马道子的来信,并知道王恭已经退兵,于是也召回杨佺期,一场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王国宝的哥哥侍中王恺,骠骑司马王愉,和王国宝本是异母兄弟,又向来不和,所以得以免罪,都置之不理。只有会稽王的世子元显,年龄才十六岁,聪明敏捷超过常人,居然得以担任侍中,他向父亲禀报,说王恭、殷仲堪二人,终究会成为祸患,不能不防备。司马道子于是立即奏请任命元显为征虏将军,所有卫府以及徐州的文武官员,都归他部下,让他防备王恭、殷仲堪。于是除掉了两个奸佞之臣,又出现了一个得宠的儿子。司马道子门下,无非是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