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佳没能等到余树林的回答。或者说她还机会问及这个问题,就被拦腰折断,要债的来了。
在北方广大的农村土地上,存在着一种无形的契约精神,这种精神以农民朴实无华的信誉为根基,以每年的年底为限,到欠债人的家里要债。一般情况下,欠债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出。忙碌了一年,谁也不想家人相聚的年夜饭被打扰。余佳记得,余树林每年的腊月都忙碌着拆东墙补西墙,提前去还债,很多时候都很晚才回来,从来没有被上门要债,这是第一次。
这位要债的人,竟然红着脸。他说约定的三年的时间没到,就提前过来了。他说家里遭遇难事周转不开,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不得不让人忽略他的相貌——要债以不好意思的姿态出现。那人走后,余佳看到干瘪的布质老旧钱包孤零零地躺在余树林的身边。他皱紧眉头一个劲儿地抽烟。
余佳的心一阵抽痛,这个不惜一切代价违反生育原则的家庭什么时候才能从贫穷的深渊里爬出来。
黑暗浸透万物,灯光微微,丝丝缕缕,是孤独人的愁绪。此时,余佳才明白,那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这个家的落魄样子足以压垮余树林,哪有什么心思谈及个人的期望。顾全大局才是一个家庭掌权者要做的。
“佳佳!”在即将进入梦乡前,余佳听到余树林特意过来找她说话。
余树林的眼睛在微黄的灯光中光彩熠熠,透亮无比,“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的家庭是贫穷的,但这只是物质的贫穷,是暂时的,这个坎儿肯定会度过!”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拔高,情绪高涨,带着一股引领的味道,“佳佳,我希望你能明白,物质的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贫穷。一个人长着脑子却不用脑子去活着,像个低等的动物一样,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没有的。而精神上的不贫穷,来自于读书,上学。”
“佳佳,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余树林慷慨激昂的一席话说完,声音陡地降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此时已经坐在光影里的余佳。
“我明白的!爸爸!”余佳似懂非懂,她看着余树林满满的期待,情不自禁地说出口。她的心里却唏嘘万分,“自己若是说不明白,爸爸会不会很失望?”
“嘁!整天跟孩子说些不着调的,学习有吃饭要紧?”王翠翠插入两人的气氛,毫不留情。余佳偷偷地看向余树林,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吵架,只随意看了王翠翠一眼又抽上了烟,换来王翠翠“哼”的一声。姐姐余果一声不吭,不知道是不是睡着。
再次从梦中醒来,余佳可以肯定,余树林应该一宿没睡就出门了,房间里烟的气息仍旧没有消散。炕上已经空荡荡的,大姐余果应该已经上班了,妈妈王翠翠不知道去了哪里。肚子咕咕叫,余佳揭开锅盖,早饭余温还在,一股暖流进入心田。
“看样子,妈妈还是在意我的!”余佳脚步轻快地出门,准备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