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和人类不同……但是荧惑有……神经传导回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余杰表情参杂着苦笑,叹了一口气,而荧惑则依然认真地继续说道:
“……即使如此……那时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
“……荧惑真的……想知道余杰的心……不是谎言……”
余杰决定坦率承认——那并不是错觉。
看到低着头,声调不安定——心情沮丧——的荧惑,余杰叹了一口气。
“别在意……我那时也太感情用事了。”
这真是奇怪啊,余杰回顾自己也尚未整理好的感情。
自己做过的事不会被正当化,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
但就算如此,做为无可更动的事实,自己竟然向把人类逼入绝境的因素之一——道歉?
真是太没道理了,不过余杰心里也想,这时不向她道歉,那就更加蛮横无理了。
——实际上我先前就不太对劲了。
平常明明都能自制,为何那时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呢?
原因应该不只是荧惑说的话,为什么——
余杰这么思考的时候,荧惑惊讶地问道:
“……感情用事、不好吗……?”
“是啊,感情用事——比如就算在盛怒之下殴打你,那也无法解决任何事吧。”
“但是余杰想要……殴打荧惑……”
“……那只是我一时说错话啦。不,谁知道呢——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懂。”
对话再度中断,水声、下棋声、湿热的蒸气让头脑发昏……
持续了一会儿,打破沉默的又是荧惑。
“……余杰为什么……要封闭你的心呢?”
“你啊,真的有在反省吗?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善体人——”
怒骂到一半——看见荧惑那对红色的玻璃珠眼眸看着自己,余杰停止说话。
没有心的机械——先不论是否真的没有心——那么也可以说她是没有恶意。
……余杰心中的某处确定,这家伙真的只是想知道吧。
不是思考合不合理,精于算计又冷酷的——那个扮演出来的余杰。
而是想知道有做为观察对象的价值——拥有心的真正的余杰。
——喀锵。
——感到心锁被打开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因为在这种世界,不那样做就无法生存啊……”
只要闭上眼,洞窟外的景色就好似烙印在眼睑上一般地浮现。
——烧灼成红色的天空,堆积着蓝色黑灰(死)的大地,那样的光景一直延伸至地平线彼端。
那是不戴防尘面具外出就会没命的死亡世界——又或者是已经死亡的世界吧。
“……那是荧惑我们的错吗……?”
“…………不知道……”
实际上,到现在余杰已经搞不懂了。不,他本来就——
“谁的错根本不重要……只是在实际面的问题上,人类想活下去,要不是封闭心灵,就只有——坏掉吧,这个世界——太不合理了。”
“……不合理……不合理,什么不合理……?”
——什么不合理?
听到荧惑喃喃地这么问道,余杰忍不住要出口嘲笑。
但是转念一想——是啊,确实没错。真的就理论上和合理性来看——没有任何不合理。
单纯只是——
“强则生,弱则死,没有意义,也没有理由。世界的规则就是那样——而对那样的世界的感到不合理部分,大概就是心了吧……我也不太懂就是了。”
一边感觉着某种近乎放弃的感情,余杰仍是一边帮荧惑洗头。
“……荧惑想知道……余杰的心……可是……”
荧惑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荧惑……不想伤害余杰……该怎么做才好……?”
————?
忽地,余杰对她那样的说法感到违和感,于是向她问道:
“为何要在意我?只是想知道心的话,就像昨天那样毫不客气地——”
“……对不……起……”
“啊~我不是想要旧事重提啦,不过难道不是吗?你有什么理由需要顾虑到我——”
应该没有才是。如果对象是其他人,或许还会顾虑到沟通会因此中断。
但是和余杰谈话就不需要顾虑了,反而将他逼迫到极限才更能听到真心话——
“………………………………不知道。”
听到这名机械少女第一次说出不明了的回答,余杰皱起眉头。
“……不知道。可是,我想避免……对余杰造成危害……”
“哦~若是不尽可能让解析对象处于自然状态,那就不能取得正确的资料,这样吗?”
余杰半开玩笑,用理智且公式化的语气这么说道,但是——
“…………感觉……不一样……还有,虽然理由不明……可是……”
不知何故,荧惑低下头,用似乎带着颤抖的声音回答:
“……刚才那句话……让我非常不快……”
————
违和感转为确信,余杰与荧惑初次遭遇时的判断——确实没错。
这名机凯种少女——荧惑——坏掉了,而且是明显的异常。
刚才的发言她尽管毫无自觉,但谁都看得出她是在主张自己受到伤害了。
——机械吗?自称不懂心的家伙吗?
“我问你喔,你被连结体解除连结……遭到废弃了吧?”
“……嗯。”
理由和详情都听她说过了,是因为自我指涉的悖论、理论的缺陷所造成的障碍。
自己真的是自己吗?有什么理由是自己呢?如果没有如人类一般柔软的心,那是个难以回避的问题。这么说虽然残酷,但她被废弃是理所当然,不过——
“为了回归那个连结体,你无论如何都想解析心,但那和我是否受到危害无关——”
“……?我并不想回去……喔!”
————嗯?
“唉、不,那么你是受到谁的命令而想解析心的啊?”
“……?因为有兴趣……自己判断……”
“你说兴趣——那不就是感情,也就是心不是吗?”
余杰这么说道,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荧惑则是瞬间僵住。
“…………?……………………?……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余杰说得有道理……可是荧惑,感觉不到重要性……这是为什么?”
“这、这种事情问我吗?”
被她一脸认真地问道,余杰不自觉地脸部抽搐,此时荧惑——
“……列举解答候补——”
继续说道:
“……无所谓,只要余杰在就好,没有兴趣,没意义,没有关联,拒绝同步,解析优先,不是解析而是理解优先——【错误】【矛盾】【违反】【错误】【矛盾】————”
“喂、喂,喂喂喂!你冒烟了喔,喂!?”
看到荧惑喷出排气的样子,余杰忍不住慌了手脚。
——但那也只是数秒钟的事,只见荧惑转身回头,看着余杰点了一下头。
“结论,似乎是……不想回去。”
“真暧昧的结论。”
“……无法确定……根据……不过似乎是那样。”
“真暧昧啊……”
余杰开始觉得好笑了起来,他露出苦笑,又重覆说了一次,忽然——
“……先不管那些……将死。”
————啊。
“你这家伙……我专心在谈话,没办法专注在棋局上啊,再一次!”
“…………嗯。”
机凯种点头答应,但是从她的表情,余杰还是不由得感到一股违和感。
——这小小的微笑,靠演算和模仿装得出来吗——?
“……话说回来……”
先不管那个,余杰疲惫地抱怨道:
“你的头发太长了……洗不完啦,而且浴室里热到头都快被蒸熟了。”
“……短发比较好的话……要我剪掉吗……?”
“不,不用啦……你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余杰这么说完,然后告诫自己——我知道的。
这家伙果然是机凯种,在无意识下就可以杀死人类。
他们和其他种族相同,至今践踏过人类无数次。
绝对不可放松戒心,理性这么呐喊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开始频频在意自己头发长度的少女,完全无法以理论看待。
余杰忍不住……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