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扛着小夭走进驴耳老板开的薰香铺，小夭问：“老板，有没有凤凰花味道的香？”

老板：“还真有，小姐来得巧，只剩一盒了。”

小夭低声问：“你带了几个护卫？”

玱玹：“三个。”

小夭又随便选了三款香，不客气地说：“付钱吧，哥哥。”

玱玹穿着当地服饰，戴着黑色面具，看上去和一位普通旅人没什么两样。小夭脸蒙黑纱，头发上戴着刚买的饰品，又穿着鱼尾裙，坦然坐在玱玹肩头招摇过市，别人看去，他们俨然就是一对情侣或夫妇。

路过一家烤肉铺子，小夭使劲吸了吸鼻子，玱玹笑说：“哥哥请你吃烤肉？”

小夭终于被放下来，选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跟玱玹面对面坐。她没看见玱玹的护卫在哪，只看见左耳坐在旁侧一桌，那个位置正好把小夭这桌尽收眼底。

她拿出薰香介绍说：“这款凤凰花味道的你戴着，另外三个给他们，这里茹毛饮血的妖怪很多，戴了这个，可掩盖原本气息味道，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玱玹把凤凰花熏香放在鼻下闻了闻，小心揣起，摘下面具的下半部分。

见小夭看得新奇，玱玹解释说：“罗刹城有很多半人半兽，有好看的，更多是狰狞的，怕吓着妇嬬，习惯了戴面具。为了方便吃喝，面具分为上下两部分，可拆可合，非常方便。”

“你之前来过这里？”

“在皓翎当质子时，我游遍大荒，来过一次。”

玱玹说完唇角上扬，做了一个自嘲的表情。自己当年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跑遍大荒到处找妹妹，如今王座之上帝王之尊，仍旧满大荒找妹妹。

小夭似猜到他心中所想，冷笑说：“以前找人，大海捞针，现在找人，瞄准耙心。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九黎的？”

玱玹手一挥，一坛酒出现在桌上，“想听真话么？”

“当然。”

玱玹给小夭倒上一壶酒，“涂山璟告诉我的。”

小夭举着酒壶喝酒，眼睛四处瞄，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玱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问道：“涂山璟呢，没跟你一起来鬼方？”

“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

“你对涂山氏做了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你先说涂山璟没有没跟你一起来鬼方？”

小夭带着怒气说：“没有，你满意了吧？”

玱玹继续给小夭倒满一壶酒，“小夭，你误会我了。是这样的，这阵子我是给涂山氏加了不少压力，跟你无关，是为了大荒各族众将来都能安居乐业。我正在推行一些新政令，赤水没落后，涂山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四大世家之首，涂山的态度，直接影响中原甚至大荒其他各大氏族对新政令的态度。涂山璟那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我的意图。他故意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我，先前我也纳闷，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前阵涂山瑱遇刺，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涂山群龙无首，我估计涂山璟接下来一段日子，可能会呆在涂山府掌事。大荒还不安定，你又不肯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呆着，所以他想到了我，有我罩着你，他才最放心。”

“瑱遇刺……”

“跟我无关，我也正在追查凶手。当然不是为了涂山，是想掌握氏族恩怨，好加以利用。”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来了鬼方？”

“你住的那个客栈，有我的线人。”

“鸡尸？”

“我不认识，潇潇负责跟她们联络。”

小夭定定看着玱玹，那双眼睛因为熬夜和奔波，带着一些红血丝，但是依然澄明晶亮，看不到欺骗和伪饰。她笑了笑：“你那么忙，还有时间酿桑葚酒？”

玱玹如释重负地一笑：“妹妹爱喝，再忙这手艺也不能荒废了。”

“谢谢你给我买的绿裙子。”

“也谢谢你，没有一见我就跑。”玱玹双臂放桌上，身体前倾，“小夭，三年了，这三年我很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夭：“玱玹……”

“小夭，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是你最信任的哥哥，你，是我最倚赖的妹妹，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依相扶，没有猜疑，没有隔阂，没有争吵，也就不会有伤心、失望、痛苦、别离……你离开这三年，上千个日子，我每日自责，是哥哥错了。”

小夭举着酒壶，定定看着玱玹。

“这一年，我很孤独。现在的大荒，虽然没了明面上的打打杀杀，可是并不安定，各方氏族各怀鬼胎，暗流涌动。最近我推行一些新政令，各大氏族都不太赞成，五王那边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若是身累，睡一觉就好了，可是心累，又无人可倾诉……”玱玹歪了一下头，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

小夭双眼闪着晶晶星光，视线从玱玹转到头顶，高高岩隙间，有晶体闪耀着五光十色，一大团树根正在头顶上方，一条根须上吊着一个比猴崽还小的小动物，一来一回在荡秋千，荡得既惊险又快乐，令观者神往。

“哥哥以后决不干涉你的生活，你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绝不多问；你和璟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再消失不见。”

玱玹端起酒壶咕咚咚喝酒，任酒水溅了一脸颊。

大荒人很多，可是失去小夭这一年，他彻底体会了什么叫无人可懂，什么叫终极寂寞，什么叫一颗心无处安放。

人和人的关系，不止狭隘的某几种。只有最在意的人安好，他这个大荒之主的一切努力，才有意义。

从今往后，我愿意想你所想，爱你所爱，奔赴你所奔赴，这样我的悲伤欢笑里，才有我自己认可的真情实感。其实，之前你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迟迟才懂。

“小夭，你一直是个称职的妹妹，从今起，我也打算当回那个称职的哥哥。”玱玹放下酒壶，小夭看见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夭举起酒壶：“玱玹，虽然我不欢迎你来找我，但我得谢谢你的桑葚酒，还是原来的味道。”

玱玹跟她碰了一下：“我，还是原来那个哥哥，你小时候在朝云峰上那个哥哥，没有变，不会变。”

小夭猛喝一大口酒，呛到了，眼泪都咳出来了。伤口不管有多重，总有痊愈的一天，但遗憾不一样，它会跟随一个人直到生命结束。现在，她活到如今最大的遗憾缺口，算是补上了吗？

她一边擦脸一边问：“对了，离戎氏欺负九黎，你怎么不出面干涉？”

“九黎窝藏妖奴，咎由自取。”

“说九黎窝藏妖奴，离戎昶可有证据？”

“至少离戎昶知道妖奴进了九黎，之后没再出来。他跟九黎素无冤仇，如此大费周张，如果只是无事生非，那倒怪了。”

“玱玹，我希望离戎昶以后不再找九黎的麻烦，你方便插手干预一下吗？”

“氏族之间的恩怨，自然不方便插手，不过我可以干预。”

“毕竟九黎是我父族，况且巫王已死，即便有错，也是巫王一个人的错。他以死谢罪，两族的仇怨也就算了了。”

“这不是巫王之死就能解决的，不过你放心，我可以让他们说了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