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兰带着卉儿,来到了这座偌大的宫城里,这一待就是整整十年。
十年里,卉儿一直在介夷身边侍候着,两个小姑娘,从六岁时起,就几乎一直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
也不知是上辈子的债主来了,还是怎的,介夷总是让着卉儿,惯着她。
在外人面前,介夷是公主,回到自己的宫里,她就吩咐下去,她这儿的侍人们,待卉儿,得和侍候她一样,不可怠慢。
介夷这么做,当然是不妥当的,惜兰也劝公主不能这样做,可再怎么劝说,也阻止不了她。
石芛夫人也知道这件事,见女儿高兴,也就依顺了她,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仲春之月,天色渐暖,春光和煦,在波光粼粼的河水岸边,淡黄色的小花也已经开放,小草也已焕然新生。
河岸上杨柳树的枝条低垂于水面之上,柳枝上新生的嫩芽生机勃勃,绿意融融,给这春日又添一抹新意,使这人间的春天更加地美好、新颖。
在这座浩大的宫城之中,真正快乐的人是很少的,表面上快乐的人,却是很多。
可是他们都是在洋装着自己快乐,只有介夷不管是面上还是心上,却都是欢乐的。
她这整个人都是快乐的,因为她少有忧愁、哀伤,她最亲爱的人都在她的身边,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让她避开了人世的苦痛。
她不必为了生活的琐事而烦恼,也不用为了明天是否能活下去而费心伤神,她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她的公主,健康快乐地长大,别的什么也不用操心。
介夷这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她身为一个王子皇孙的特权,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对于同她年纪相仿的卉儿来说,却是一件非常心痛的事实。
仅仅是因为出身的缘故,卉儿和公主的人生,从她们出世的那一天起,就有了天壤之别。
卉儿和公主都知道,她们两个是同一天,甚至是同一个时辰出世的,可是两人的地位差距却是这般大,缘分之妙令她们相聚,一个为主,一个为仆,情如姐妹,两人就这般一起相处了十年。
卉儿知道介夷公主总是去东宫的原因,她去介诘太子的东宫,并不是去那里玩,而是跟他一起出宫。
介夷公主这一出宫,有时没有个小半月,她都不会回来。
介夷没有回宫的那几天,卉儿就会扮成他,住在太子的宫中。
要是有人来找公主,卉儿就会换回自己的衣裳,把那些人给推辞回去。
这件事情,是卉儿、公主和东宫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们一直保守了大半年,至今还未有人知晓。
当离开那个束缚着自己的宫城,远离了那高高的厚重的城墙,乘坐着马车远离戌城的时候,介夷心中有的是无限的哀思。
她第一次尝到了分别的滋味,这心间苦涩和甜蜜交错,她到底还是再次出宫了。
介夷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她时常觉得,自己始终都不是自己,她总觉得自己的身魂里面,一直隐藏着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魄体,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的魄体,她才是自己。
那一个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世界,喜欢穿梭在天大地大广袤无垠的世间,而不是一直将自己藏在一个地方,像一个植物一样,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一直守着一个地方。
那一个自己,她想要自在,自在地奔跑,欢快地大笑,没有世俗礼节的约束,没有身份地位的制约。
她是她,她就是她自己,她自在逍遥地活着,在青山绿水间,快活地做自己,不用去迁就谁,也不用去畏惧谁。
她与天地相等,与世间万物共生,与它们平起平坐,这才是介夷心驰神往的生活。
为了让另一个自己活过来,让自己成为真正的自己,介夷又一次偷摸出了宫。
也只有在出宫以后,介夷才觉得另一个自己,是真的与自己合为一体了,自己真的是自己了,自己才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有情有义,而不是一个冷冰冰,无心无情,无义气的人,念及此,一时间,介夷心中顿觉欢畅万分。
在以前尚未出过宫的介夷心中,宫外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十分陌生和恐惧的。
那时的她,满心的尊卑地位、礼义廉耻、忠孝仁义,她活得一点都不自在,凡事都得按部就班地来,很是拘谨,可她那个时候又是真的欢乐。
每日于宫城之中,她都是最无忧无虑的,她聪明伶俐,听话懂事,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惜兰她们对她更是无微不至地日夜照顾着。
不管她到何处去,都有人伴她身侧,在她身后小心地紧紧跟随着,生怕她有一点的闪失,不敢让她磕着碰着了。
介夷那时候,一直单纯地活着,她用简单的目光,来看待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那时,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是那般地澄澈,那时的她真的是发自肺腑地爱着自己,爱着这个世界。
一年复一年,春秋冬夏更迭地如此之快,介夷也日渐长大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觉悟,以及明辨是非的聪明才智。
介夷对自己的人生,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她的异母兄长介诘太子,多年来,一直久居东宫,从不出门见人。
介夷某一日心血来潮,决心去太子兄长住的东宫瞧瞧,看一看自己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