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上海,一场罕见的暴雨毫无预兆地降临。前往虹桥机场的路上,雨点密集地打在车窗上,汽车的雨刷器来回摆动,发出单调而忧伤的声响。亚里斯紧紧握着江丽丽的手,两人都沉默不语。此时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次离别或许比想象中要长得多。
车窗外,上海的街景在雨幕中一一掠过:他们常去的老正兴茶馆,那里的茉莉花茶香还萦绕在记忆里;第一次约会的兰心大戏院,那天他们看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亚里斯虽然听不懂,却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还有那个见证他们定情的外滩,璀璨的万国建筑群在雨中若隐若现。每一个地方都承载着他们甜蜜的回忆,此刻却都成了离别前最后的风景。
“你把订婚戒指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了?“亚里斯突然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等我回来,我们补办订婚仪式的时候再戴上。到时候,我要在整个上海最漂亮的地方向你求婚。“
江丽丽看着空荡荡的无名指,轻轻摇头:“等你回来后,我要一直戴着它,这样才能感觉你一直在我身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那枚戒指是帕帕多普洛斯家族的传家之宝,蓝宝石的颜色与爱琴海如出一辙。
虹桥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索菲亚夫人与江母他们已经在焦急地等候。看见他们来了,她先是拥抱了江丽丽:“孩子,保重。“这个优雅的希腊贵妇人一向很喜欢这个温婉的东方姑娘。
但江丽丽敏锐地注意到,这个拥抱比往日少了几分温度。索菲亚夫人的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意味,仿佛在为即将会有什么不幸的变故感到抱歉。
“母亲,“亚里斯转向江母,语气郑重,“帮我照看好丽丽。我处理完家族的事情就回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似乎连自己都不确定这个承诺能否兑现。
索菲亚夫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点头。她何尝不明白儿子的心意,可是家族的危机当前,他们又有什么选择?
候机大厅的广播里开始用中英文播报登机通知。亚里斯再次紧紧抱住江丽丽,恨不得要把她的温度永远记在心里:“等我的信,我一定经常写信给你。我会让父亲派人专门送信来上海。“
“我知道,“江丽丽强忍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要照顾好自己。希腊那边天气变化大,你要记得添衣服。“
“记住,“亚里斯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此生唯一的选择。就像奥德修斯对佩涅洛佩的承诺,我一定会回来。“
看着亚里斯和索菲亚夫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登机口,江丽丽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机场的玻璃幕墙外,一架苏联航空的图-104客机正在跑道上缓缓滑行。她知道,那架银色的庞然大物将带走她最爱的人,飞向遥远的爱琴海。坐在候机大厅的长椅上,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爱情也会如此沉重。
江父江母在旁边默默陪伴,直到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完全消失在雨幕中。他们都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走吧,“江母轻轻拉着女儿的手,声音温柔,“回家了。“她心疼地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知道从今天起,女儿将开始一段漫长的等待。
回程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江丽丽靠在车窗上,看着街边的景色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街角的手风琴手还在那里,悠扬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穿透雨幕传来。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别,也许会比想象中更长,更苦。
那天晚上,她久久无法入睡。窗外的雨声和远处的火车汽笛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曲离别的哀歌。房间里,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瘦削的身影。她取出亚里斯留下的那本《希腊神话》,里面还夹着他们一起翻译时做的笔记。每一处批注都像是一次温暖的对话,每一个划线都承载着共同的感动。
突然,一张淡蓝色的纸条从书页中掉出来。是亚里斯那熟悉的字迹:
“亲爱的丽丽:
如果你看到这张纸条,我已经在回雅典的路上。云层之上的月光让我想起了我们在外滩度过的那些夜晚。
我知道这次分别来得太突然,你心里一定很不安。但请相信,不管前路有多少波折,我的心永远属于你。就像奥德修斯历经千难万险,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妻子佩涅洛佩身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那天你穿着浅蓝色的工作服,站在黄浦江码头上,阳光透过树叶在你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用一生去爱的人。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等我处理完家族的事务,我们就去龙华寺,求你们的观音菩萨保佑我们的婚姻。到时候,我要让整个上海都知道,你是我唯一的爱。
永远爱你的
亚里斯“
泪水再次模糊了江丽丽的视线。她小心地把纸条夹回书中,在心里默默祈祷:让这次分别不要太久,让他们的爱情能经受住命运的考验。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萦绕在心头。
深夜,雨终于渐渐停歇。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窗台上那盆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上。这是亚里斯特意从花会上买来的,说是要让她在家也能闻到家乡的味道。此刻月光下的茉莉花,散发出淡淡的哀愁。
站在窗前,她又想起了那天在苏州。他们坐在评弹茶社里,听着《玉蜻蜓》。亚里斯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却说:“中国的曲子最动人,把爱情的甜蜜和苦涩都唱得这么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