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征率亲军搬入了千金寺,后院的禅房区便成为了“大将军府”。
原住在这里的僧人,包括方丈了缘,都搬到了前院。
中院是大雄宝殿所在,故而僧人们不去搅扰,尽量保持其原貌。
同样是自杨征入了千金寺之后,钟敬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此次来访,着实是第一次来了缘的新住处。
了缘原本的方丈室便称得上朴素,而这新居真可以称得上简陋了只是在前院搭起的一列临时木板房中的一间,与隔壁房间没有任何相异之处,只除了门前悬着的那块书写着“夙苦”的匾额。
在无人介绍引路的情形下,钟敬正是依据这块匾额,判断出了新方丈室的所在。
叩门之后,室中传来了缘的应声:“进来。”
门未锁闭,钟敬遂推门而入。
简陋的房间中除了一桌两凳及一张禅床,再无他物。
了缘还如初次相见时那般,盘腿坐于禅床上,一幕黑纱遮了颜面。
见是钟敬,了缘并未离开禅床,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直接示意对方来禅床上坐下说话。
了缘的如此表现,钟敬心下明白,知道对方自上次会面之后,便不再将自己视为外人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寒暄客套,欠一欠身,便在禅床上坐下,直截了当地将此次来访的目的,即杨征要征房存物之事说了出来。
当然,他没有忘记杨征的命令,并未将箱笼真情讲出。
了缘听后,没有正面予以回答,齿缝间只挤出那句老话:“该来的,终须来该去的,终须去。”
面对了缘的答非所问,钟敬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了缘的话并未完结,而是接着说了起来,但所说的内容却与钟敬此行的目的风马牛不相及。
只听了缘说道:“县尊乃饱学之士,即便较少涉猎佛经,但对于我佛门弟子所写的那些偈文,定有所耳闻吧?这些偈文借文字之躯,载释门之理,其中不乏文理俱佳的上乘之作。
但初学者,识浅智短,文笔粗疏,所写的偈文就见笑于大家了。比如今日,替我每日洒扫的那个沙弥空痴,便做了一首,说来与县尊逗个乐儿吧。”
了缘说完,并不理会钟敬的反应,便兀自将所谓小沙弥空痴所作的偈文念了出来:
“茶清心自甘,帘静人无言花落鸟飞远,坐看万年山。”
念罢,了缘稍停片刻,接着问道:“不知县尊对此偈文评价如何啊?”
对于释道诸教,钟敬一直采取孔夫子“敬而远之”的应对方略,很少去关心其内部发生的一切。像偈文这种佛门中人的著作,他更是不曾研读过。
因此,当了缘要他对空痴所作的偈文做出评价时,他一时之间真的不知如何作答。
仅从文字上着眼,钟敬以为这是篇粗浅的习作,只能算得上勉强上口,决非什么佳作,但其中是否包含什么佛教义理,他就无法断言了。
于是,思虑了一下,他回答道:“恕下官孤陋寡闻、才疏学浅,空痴小师傅的这篇偈文……”
钟敬的话还未讲完,了缘却伸手示意他无须再讲下去,然后用一种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道:“县尊不必真费神儿来评价这则拙劣之作,只需记住其中内容即可。”
钟敬不明就里,刚想再问,了缘却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勿要多言。
钟敬无奈,只好不再言语,但却依了了缘的意思,在心中将此偈文的内容默念几遍,牢记在了心里。
谈完了偈文,了缘似乎忘记了钟敬的存在,一言不发地枯坐在禅床上,一时之间,钟敬误以为他沉沉睡去了。
然而钟敬是带着杨征的命令而来,任务尚未完成,怎可让了缘兀自睡去?
于是,他提高嗓音说道:“方丈,大将军征用寺中房舍之事,不知要下官如何回禀呢?”
了缘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是从梦中被惊醒了。
随后,他坐直了,隔着黑纱抛出了几句回答:
“该来的,终须来该去的,终须去。
大将军欲取佛寺后院,老僧与弟子们便给了他后院若要前院,便给他前院予取予夺,何必老僧多说什么?
只是佛寺中院为大雄宝殿所在,不应令兵铁凶物进入。但情势已然如此,谁能阻止?
所幸,大殿之中的佛祖只是泥雕木刻之物,并非我佛真身,即便被军汉们捣毁损坏,也不能伤及佛祖万一,善哉!
县尊可回禀大将军,千金寺中无处不可供他纵马!”
了缘的声量虽然不高,但语气中不乏怨恚之意。钟敬听来,感同身受。
如同了缘一般,他方才也被迫忍受了杨征的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