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左伦也乖乖闭上了嘴。

“先不谈你伤我家人之事，你是露娜口中儿时的玩伴，如今过去多年，你又找回来，单纯是想见上一面？我不觉得你的动机会如此简单。”坡恩特靠着马车，视线放在不敢直视自己的米迦脸上，因为面具遮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和眼神，心中大概有了数，他是蓄谋已久。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上露娜一面，这里不太方便聊，能进到马车里吗？”米迦缓缓站起身，见坡恩特没有出声，认为他是默许了，就打开了马车的门，先行进去表示并没有动任何手脚，等待了一会才看见坡恩特跟了进来，也是挪动身形关上了车门，对着坐的随意，双手抱胸，表情不耐烦的坡恩特说道：“不用紧张，我将使用魔法把声音屏蔽……”

透明的膜肉眼无法看见，从米迦的背后笼罩而出，包裹了整个车厢，坡恩特能看到的也就是模糊的空间波动，并不觉得可能会是什么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小把戏，毕竟米迦就在面前，只要杀死了施法者，魔法自然会自己破灭。

米迦摘下了面具，露出了满是胎记的脸，红色的胎记还伴有着轻微的腐烂，是一种没法被解释也没法被治疗的皮肤病，与生俱来，这么向坡恩特解释道，见其没有动容，继续说道：“重男轻女，似乎每个家庭都是这样的习惯，我的几个姐姐都不受待见，没能生下男孩也就成了我母亲的责任，直到我的诞生，家中唯一的儿子却是个毁容又先天体弱的废物，就像是特拉女神开的恶意玩笑一样，父亲没法接受我的存在，甚至打算在向外公开之前杀死我，但是母亲极力保留了我，于是我就这么活了下来……”

“父亲还是那么想要一个儿子，于是就带了一位女性回来，当初我不知道会对母亲造成那般影响，毕竟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多少都会有不只一位妻子，很快，一年不到，我就有了个弟弟，长相英俊，身体健康，居然还对魔法有些天赋，真是让人羡慕……”

“你是在卖惨吗？”坡恩特对于米迦的故事不感兴趣，催促他讲到重点，在自己失去耐心之前。

“呃……弟弟的诞生，姐姐们先后被嫁人，她们也没有比我大上多少而已，接着我这个不值得一提的耻辱存在也就被扔到了某个别墅自生自灭，母亲没法接受父亲的安排，就打算杀了他，结果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毕竟那混账还活的好好的……”

“母亲的死，对我是很大的打击，终日抑郁成疾的我在外散步时遇到了您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两人似乎不在意我的长相，也不害怕我可能携带的疾病，分享了野餐的食物，露娜小姐摘下了她的面具送给了我……”

“我从未看过那般美丽的女生！”米迦沉默了很久，从坡恩特脸上看到了更多的不满，还有抖腿的表现，有点不敢继续说下去，就将话题走向了坡恩特知道，或者是想要知道的方向：“传送阵，魔物，两个词语根本联想不到一起吧，书籍中都翻阅不到的情况就在这里发生了，还不止是一次，一次夺走了露娜的美貌还有您的腿，一次令您失去了妻子，我深感抱歉，我从未遗忘我所承担的责任……”

“你在说什么，事到如今了还要替杜克伯爵承担责任吗？”坡恩特没有因为米迦的话语而感觉释然，自己和露娜只字不谈的过往，因为不希望她需要因为仇恨而活不出她想要的模样，自己如今也将仇恨放下的七七八八，面前杜克伯爵的小儿子倒是要提起这件事情，还说要承担责任，简直令人发笑：“道歉就不用了，承担责任什么的随便你，传送阵事件的受害者又不止我一个，要道歉，就去找他们吧，去世界之下找他们。”

米迦显然不会做到那种地步，没有将面具戴回去的脸上有了一丝惆怅，想要共情，却做不到，导致传送阵事件造成如此严重伤亡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的父亲，杜克伯爵，魔物汹涌，数量和级别都不是冒险家能应付的，国家的军队为了防卫首都全部回防，邀功心切的伯爵决定挑下重任，担保兵力足够防卫领土，过于的自信很快就在手下兵力被削减十分之八时破灭，全部兵力回撤庄园，设下防御罩，魔物进不去，避难的群众也进不去，固若金汤的前提和后果就是抛弃人性，置所有领土中的群众于死地。米迦开口，眼神悲伤，感叹坡恩特曾经的英勇事迹：“坡恩特先生，不是为了讨您喜欢，也不是为了替他人解释，您做下的事情都被特拉女神看在眼里，是不用炫耀，都应该被嘉奖的伟大！”

“你？你代替杜克伯爵在夸奖我吗？真的要感谢我就拿出实际行动啊，钱啊，财宝啊，土地……”坡恩特没了之前的严肃，玩笑般说道，语气一顿，话锋一转，神情中满是愤恨，很快又收了起来，知道自己应该怨恨的对象不是他：“报酬，奖励，又如何，不能令我的挚爱起死回生，不能令我的伙伴归来，相反的，如果代价只是一条我的腿能保住他们的话，为什么不呢……”

“您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还是一位团队的领导，无论哪个身份，您都是一个伟大的人，两次参与传送阵事件，死不后退，带领您的团队，莫里斯的獠牙，奋不顾身死斗在魔物汹流，杀死魔物无数，也救下无数人，您就心甘情愿让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揽下所有功劳吗……”米迦越说越激动，一直以来暗中打听关于坡恩特的往事，始终没法理解为什么坡恩特甘愿做一介无名之辈。

“都是过往之事，不值得讨论，成功的丈夫？我连自己的妻子没能保护，伟大的父亲？我连女儿的未来都没法保证，令人敬佩的团队领导？我只是一味地让我的手足去送死罢了，如今妻子去了世界之下，女儿活的自卑还要照顾我这个废物，团队的伙伴不是恨我彻骨就是去了世界之下，你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我产生好感，好接近露娜吧？”坡恩特看的很清楚，感觉不到任何自豪，被愧疚和后悔折磨至今，倒是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这里听到了赞叹和理解，看他从衣服下摸出了铁盒，递来了一根雪茄，没有接下：“露娜不喜欢烟味。”

米迦愣了一下，微笑着收起了雪茄，将盒子直接递给了坡恩特：“修路是为了方便所有人，这盒雪茄才是小小谢意，若是没有您在传送阵事件的浴血奋战，想必我也没法出生……”

“生与死，都是注定的事情，被迫意愿的出生何不是命中有需要的事情达成，被迫意愿的死去何又不是事情已经达成，不过本人还不清楚罢了，你想要承担的责任的心情是真假，我不知道，但那绝对会压垮你，况且这片领土已经不再是杜克伯爵的领土，活好你自己吧……”坡恩特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没有收下那铁盒装的雪茄，起身就要下车去，手搭在门把手时动作顿了顿：“想过来的时候让浮克斯通知我，下次再偷偷来，我就把你变成魔物的饵料……”

“走了，尼罗卡里！”坡恩特下车，叫上坐在地上靠着马车休息的林业，见他愣了一下才回复就知道他还没从战斗里恢复过来，上前抓着他的手环过自己的脖子，微微俯下身支撑着林业的体重，耳边响起伦左伦的叫嚣时也是毫不犹豫：“想死吗？”

伦左伦愣住了，心中无时无刻发痒的战斗欲望此刻如同火苗被滔天巨浪浇灭，甚至不敢猜想面前的人到底是谁，见坡恩特不走，就站在近处凝视自己，久违地感觉到了不安，直到车门再次被打开，里面传来了小伯爵解围的声音，也是赶紧进去了马车坐下关上了门。

不用坡恩特再提醒，浮克斯已经坐上了马车手握缰绳，向着路过却什么都不说的坡恩特尴尬地笑笑，被用力地拍了拍大腿，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感到后怕，除了米迦小伯爵之外，自己大概就是认识坡恩特最深的人了，虽然平时不会讨论作为冒险家的往事，但偶尔还是会将某些趣事拿出来讲讲，看向车厢后面的一个木箱，向着头也不回的坡恩特喊到：“你东西忘了！”

坡恩特停下了脚步，有点尴尬，放下了狠话本想头也不回地走，挠挠头，转身回来，嘴角有了笑意：“给重要的忘了，我果然上年纪了。”

“你要是上年纪了，我就两只脚已经在棺材里了！”浮克斯下车，绕到了车厢前，想要起码将沉重的箱子拖拽到边缘好坡恩特够到，结果费力的青筋暴起才挪动了分毫，只能让坡恩特接手。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在回去的路上，其中一辆车厢漆黑，本应该是花纹装饰，甚至家徽都被尽数摘除，已经不再被隔绝声音的魔法包裹，令马车上的车夫也能模糊听见两人的对话。

“坡恩特究竟是谁，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魔物般的可怕压迫力……”伦左伦问道，看着视线放在窗外，似乎已经不想讨论这件事情的米迦，没等到回答，自知无趣就没有继续问明白。

“坡恩特先生，按理来说只是一名普通的冒险家罢了，他所在的冒险者团队，莫里斯的獠牙倒是个小有名气……”米迦看着因为窗帘而模糊的窗外景色，一会儿，才回答到，对于伦左伦没有的自知之明也是感到无奈，明明事情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的，只是被坡恩特抓住偷偷来访而已，现在却变成了殴打他家的仆从，说来奇怪，那人又是怎么打赢伦左伦的：“叫做莫里斯的獠牙并不是因为团队，而是坡恩特先生一人，早在之前就能听到他一人之力击败六阶魔物，甚至全身而退，终于为什么这么厉害的人不出名，就是因为他的性格了，说辞总是团队的功劳团队的功劳，他也对功成名就没有兴趣……”

“六阶魔物吗……”伦左伦沉默了。

“你才意识到得罪坡恩特先生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吗……不，还是你单纯没有概念六阶魔物是怎么样的？”米迦叹了口气，还以为伦左伦意识到了他刚才甚至有可能会当场去世，观察到他似乎半信半疑的表情无奈地开口解释六阶魔物到底是什么概念：“魔物分十阶，知道为什么魔物要叫做魔物吗？因为它们要么是因魔力诞生，要么可以同人类般使用魔法，五阶乃至五阶以下都无法使用魔法，一旦出现会使用魔法的魔物就直接被划分为六阶乃至六阶以上。”

“只是六阶而已，我也可以吧？”伦左伦还是没有什么概念，觉得既然有六七八九十，那么六阶只是入门级别的魔物，可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会死，而且是瞬间的，坡恩特先生那时杀死的六阶魔物学名是玛格努斯莫土乌令素丝，又是装懂的表情？不懂就开口，我自然会解释给你听……玛格怒斯就是大的，庞大的意思，莫土指的是地震或者震动，因为这头魔物走动时造成的震动如同地震一般，乌令素丝就是熊的意思，学会是这么命名的，公会就直接叫它为大地熊了，雄性成年体重可以达到八百公斤！”

“哦……哦？”伦左伦只是想要小伯爵继续讲下去，不想要他一讲一顿停下来给自己解释自己不懂的东西，脑袋中还是构思不出来一只八百公斤的熊有多大只，倒是想象出了一块巨大的熊皮地毯铺在地上：“您觉得宅子里需要块大地毯吗？”

“当我没说，伦左伦，真的我哪天要把你送去东区学堂了……”米迦无语了，这么调侃到伦左伦。

“那不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子去的地方吗？”伦左伦奇怪道。

“亏你还知道……”米迦眼神疲惫，都没了继续讲下去的心情，反正伦左伦不会听进去的，看他认真地看向自己，好奇地催促自己讲下去，也是呡了呡干燥的嘴唇：“大地熊光是以大小就足以全军覆没一支二十全黑铁级冒险家小队，很多时候队伍中没有两名或以上的银级冒险家不会让受理委托，就连王国都是直接出动军队狩猎一只大地熊，而它们大部分时候都是三两作伴……皮糙肉厚对魔法又有一定抗性，基本上可以说是噩梦的存在，这还只是五阶的而已，六阶的大地熊已经觉醒了魔法，会使用我们看来基础的泥土和岩石魔法，你想想这么一个八百公斤庞然大物又用魔法往它身上披了一层岩石盔甲，还能有什么对策？”

“当时，传送阵事件，开起，涌出的第一批就是大地熊，整整二十只六阶的！数百名士兵在瞬间被碾成肉泥，数十名魔法师也死于非命，这还只是传送阵事件的开端，后续涌出的魔物甚至有七阶和八阶，虽然数量不会超过两只，但还是对周边的城镇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如此严重的魔物袭击，国王第一时间就决定有必要守护好王城，回缩了所有派出的兵力，终于解决了冲向王城的七阶魔物后才再次出兵清理周边的魔物，当时的坡恩特先生因为任务委托逗留在那个地方，时候军队抵达时发现了八只大地熊的尸体，还有浑身是血的坡恩特，事后对大地熊的尸体调查，发现没有任何魔法留下的伤痕，他仅凭蛮力，就杀死了八只大地熊，只凭失去一条腿的代价……”

“莫里斯乃收割世间所有生命之神，世界之下的主人，坡恩特先生能做到那种程度，简直就像是死神派遣这方清理魔物的使者，也就是獠牙。”

“由此得名，莫里斯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