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硕谋反，仅仅做了五十一天大王便被九王子赵卓斩于马下。当下赵卓名声大振，盛都百姓都在传颂他如神的战绩，满朝文武却惴惴不安，尤其是赵硕刚提拔起来的官员更是战战兢兢，唯恐赵卓等人要清算自己。

老王身死，反王伏诛，西羌一应军政事务便由中书监与赵卓暂代裁定。赵硕的同党，三王子赵铎、六王子赵冠分别在逃往封地的路上被平叛军拿下。在“血染赤岭”那日，赵铎发动宫变，鸩杀大王妃阿海德，篡夺城防军军权，自知已无活命之理，在天牢中自缢而亡。六王子赵冠帮助赵硕策反达虎，在其谋逆夺权之路上出力甚多，但念及他是王家子孙，中书监议定将其终生收押在王宫天牢中。

平叛军伤亡两万余人，和硕特部的军队已经打道回去了，萨楚日首领派人将大王子妃古丽苏如合母子送回了盛都，并送来一封贺信，表示并不会收两城的酬劳，只请西羌在己方有难时也派兵增援即可。而巴吐尔率尚余不足十万的人马驻扎在盛都城外，艾尔肯住在王宫官驿，每日不是求见赵卓便是求见古丽苏如合，见了赵卓也不说什么要紧事，只是旁敲侧击地打听西羌政事。

满朝文武一致举荐赵卓继任大王，赵卓却是左右为难，连辞三次。他知道，自己若是继任大王，首要之事便是迎娶大嫂古丽苏如合，立侄子赵彦为储，这些也倒罢了，可他早就立誓与程柏蘅一生一世一双人。前头的兄长不是战死便是叛乱，赵卓是目前最年长的王子，也是威望最高的王子。西羌男子十五岁成年，王长孙赵彦仅有十二岁，但因未成年不能继任。十二王子虽已满十五岁，但还未涉足朝政，自然无人信服。朝政虽忙还不觉得怎么累，可赵卓一想王位之事便觉得一筹莫展。

前些日子，程柏蘅先是赴哈密借兵，又穿越几十个山头进北山寻找城防军统领尹贵，策反马康，制造了城防军兵变，再后来潜进盛都城冒着雨为着挖城墙的事忙碌了几天，大军进城之后终因连日疲惫和受凉，她高烧不退，咳嗽不停，太医为她诊了脉说是肺热之症，开了方子吃了几天才渐渐有所好转。这几日，赵卓忙完了政务都已夜深了，到了程柏蘅所居的官驿，都见她服了止咳安神的药睡下了。赵卓只能在程柏蘅的睡榻前坐上一阵子，瞧着她憔悴苍白的睡颜，诸多烦恼和思恋不能诉之于口，他煎熬得鬓边竟然多了几缕银丝。

赵硕不到二个月的统治期间，因怕自己篡位之事传扬出去不能服众，便在政事上推行铁腕治理，不服的杀，战败的杀，传流言的杀，干得不好还要杀，不但要杀，还要连诛。盛都城内人心惶惶，怕自己或自家亲戚哪天一个不小心，便丢了脑袋。

此时，盛都城内百业俱废，一团乱局，朝堂上的琐事便格外繁冗。政事结束后又是老生常谈推举赵卓继任王位，这些朝臣们一直以为赵卓是要做些“三辞三让”的表面功夫，可今天让他们目瞪口呆，赵卓已是第四次推拒了荐他为王的奏请，而是提出推举十二王子为王。

散朝后，赵卓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走出大殿，中书令张源和中书侍郎刘松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讲着“挽澜于危势，救民于乱局”之类的车轱辘话，请他再三斟酌王位大事。

赵卓以头痛不适为由，好不容易摆脱了两位老大人的细碎念叨，今日他干脆不去中书监了，趁着天色尚早先去心上人的住处看看，这时候她应该醒着吧。可一个侍从匆匆跑来，回禀说大王子妃在他的墨玉宫里等着他。

一番行礼赵卓与古丽苏如合宾主分别落座后，赵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催促侍从三平快给大嫂换新茶。古丽苏如合消瘦了不少，眉间隐隐有几道细纹，她低头理着腰带上的流苏，半晌才抬起头轻轻挥手，身边的侍女便次第躬身退下。古丽轻轻问道：“九弟想必知道我的来意吧。”

赵卓点头道：“大概知道。”

古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大嫂已是年老色衰，知道自己配不上九弟。”

赵卓道：“大嫂莫这样说，我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大嫂贤良温柔，待我和善，为我着想，我一直视为亲姐姐一般。只是我倾慕阿蘅，许下誓言一生只有她一个人。不说她的种种功绩，就是我的心也不容我背弃于她。”

古丽长叹一声幽幽道：“阿蘅是个好姑娘，她对咱们西羌江山的收复功不可没。只是我们活着的人不能辜负了父王和大王子的遗愿，你若不娶我，难道让十二弟来娶我吗？他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不相信他能护得住西羌，也不知道他能否护得住我们娘俩。九弟，就算你对那个位置无意，对我无心，但我们也要帮阿彦保住王位啊。”

赵卓道：“大嫂，我可以不要封地，一辈子只在朝中任职，为新王尽忠。”

古丽道：“换别人当新王，怕是朝臣们不依，百姓们也不依。你仅用两个月便把反王拉下王位，如果有这样一位有威望有能力且身份贵重的朝臣，怕是新王的王位也坐不安稳吧。”

赵卓反问道：“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坐这个位子，可我不坐，那我日后又为何偏要谋夺别人的位子？”

古丽苦笑道：“河道会改，人心易变。赵硕就藩之前也曾口口声声说将来以大哥为尊，可他就藩这几年一直在蓄兵，一直在拉拢文臣武将，等到如今这才弑君杀兄。”

赵卓急道：“大嫂，那样的畜牲，你难道相信我会与他一样吗？”

古丽拭去颊边泪水抬眸望着赵卓，削瘦的脸庞更显得楚楚动人：“你若如此想，我也没什么说的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请九弟也问问阿蘅她是怎么想的。”说着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大嫂，赵卓叫来自小服侍的太监二平问道：“程郡主怎么样了？”

二平恭敬答：“回爷的话，今日上午送了些鲜果点心过去，郡主看上去气色不错，还留我说了几句话呢。”

赵卓脸上这才微微露出喜色，眉毛一挑问：“郡主和你说什么了？”

二平道：“郡主问爷的身子如何，政事忙不忙，还说如果政事忙得晚了就不用过去看她了，爷什么时候有空她亲自来宫里看爷。小的回来时，还遇见大王子妃过去看郡主呢。”

赵卓不由紧紧捏住椅子的扶手，半晌才猛地站起身来道：“二平，换常服，我这就去官驿。”

官驿中程柏蘅所居的一进小院里，葡萄架上枝缠蔓绕，翠绿葡萄叶子浓密成荫，晶莹的葡萄已有一些开始转为紫色了。

树下人儿一套拳法打得呼呼风生，一穗穗葡萄随着拳风轻轻摇摆。

“站在门口做什么？”程柏蘅一个收势站定，面带笑容拿着帕子一边拭着汗水一边道。

“看来阿蘅是大好了，身手也更加矫健了。”连日来的烦恼似乎一扫而光，阳光下赵卓的牙齿白的闪亮。

“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明知道我病后体虚气力不足，也就仅有平常五分力道。”程柏蘅斜睨了他一眼，面色红扑扑的，赵卓看着莫名的心动。

赵卓连忙上前拉她的手，笑道：“都病了还这么矫健，不是更值得拍马屁了。快坐下吧，别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