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华曌发了话,贤妃只好松口,大手一挥,让侍女取琴来。
苏小莫以为,在这样的场合,想要压自己一头,李贤妃就算不弹《阳关三叠》,也会弹《阳春白雪》或者《高山流水》之类或大气磅礴或宁静高远或声名远播的名曲,但是没想到啊,这人实在出乎意料。
李贤妃十指拨弄琴弦,琴音慢起,竟是一派委婉凄楚,愁闷哀思之意,颇有后世《长门怨》的意思。
苏小莫干脆站起身,往上座的两人福了福身,便跟随琴音念道:“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
李贤妃的琴音弹出最后一弦,苏小莫的声音也跟着落下尾声。
顾坤心情很好,笑眯眯的:“贤妃这也是遇到知音了啊。”
贤妃起身行礼,眼里有不解,有欣赏,还有一丝怨恨。
华曌的关注点却有不同,向苏小莫问道:“这是你作的?”
苏小莫行礼答话:“非小妹手笔。只是今日听闻贤妃的琴音,凄婉动人,想起了前人根据《长门赋》所作的两首诗,不经意念了出来。”
华曌兴致未减:“哦,两首?还有一首呢?”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华曌笑意止住:“贤妃这是以琴音作了深宫怨啊。”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人在深宫中,那怨得是谁呢?
李贤妃也是听懂了华曌的弦外之音,立刻俯身跪地,想要分辨一二。
苏小莫却没有让她发挥:“陛下,贤妃娘娘只是献艺而已,哪里就是真的怨?再说了,就算确实心有怨怼,那也正常嘛。一入宫门,父母不见,自然想家。宫里的妃嫔姐姐们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可绕膝解忧,也确实冷清了些。”
这话说得无理,却实实在在是在座妃嫔的心声,眼下她们都识趣得紧,自然不会跳出来挑苏小莫的理。
但是几位公主不同。苏小莫这是明晃晃地说圣上无子,这是要干涉后宫之事吗?
长乐长公主就气不过,出声训斥:“皇妹失礼了。皇弟的宫闱之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苏小莫再次对着华曌行礼:“皇兄恕罪。”脸上却没有半点请求原谅的意思。
华曌却笑起来:“无妨。宸衷这也是为你们鸣不平,为朕的子嗣担忧。”说完意味深长瞥了苏小莫一眼,又转头去看皇后了。
顾坤心里苦啊,你们神仙打架就算了,可别拉上我啊。
长乐长公主被华曌的话噎住了,气得脸都红了,还欲发言,袖子被旁边的永乐长公主拉了拉,于是只好作罢。
顾坤抬手,让李贤妃起身,然后生硬转开话题:“贤妃一曲已毕,宸衷妹妹可要下去准备?”
苏小莫点点头,福了福身,就下去了。
很快,内侍在大殿旁撑起一帘帷幕,帷幕后的人,影影绰绰,只能在灯光的掩映下看到大概的轮廓。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帘幕之后,是两个人影。
殿中众人都愣住了,郡主这是当众作弊吗?
帷幕之后的苏小莫,堪堪坐定,殿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帘幕后,坐得近些的那个苏小莫的影子,拿起了一只,埙?然后只吹了一声就放下了。
而这一声,就奠定了这整首曲子的基调,大气,却又孤独。
众人凝神,全都不自觉被吸引住了。
只见苏小莫又拿起了一只竹笛,竖着吹了一声。
若说先前的埙声是声嘶力竭的呐喊,那这一声,就是垂死之际的哀叹和呜咽。
华曌皱起了眉,这大好的日子,怎么做此伤感的曲调?
可等笛音真的响起,众人全都沉浸其中。
清澈高昂的笛声里,华曌想到了家国安宁,大好河山,万世昌盛;顾坤想到了大漠孤烟,牛羊遍地,快意人间;几位公主的想法很贴近,她们想到了高山峻岭,空气清新,清晨从树叶间落下来的一丝光线。而李贤妃想得是,完蛋了,输了。
在场的人,都深深陷入笛声带给他们的意境,没有人注意到,帷幕上角落里的那个人影也拿起了笛子在和声。
直到苏小莫再次拿起埙,吹奏了一声哀鸣,众人如梦初醒,愣住了。
紧接着,苏小莫又拿起了竹笛,吹了一个长音。这音长到听的人都快断气了,那音还未消散。
内侍拉开帷幕,苏小莫放下笛子,起身行礼。身后的龚婕妤也跟着行了礼。
华曌起身,快步上前,扶起苏小莫行礼的双臂,甚至忘乎所以地抓起她的手,脸上的惊喜之意还未散去:“宸衷,这曲可有名儿?”
“浮光。”
“浮光……”
华曌喃喃,苏小莫趁机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脸惊恐望着他。
没有人问苏小莫的曲意,也没有人怀疑她的曲艺。
除了李贤妃。
“郡主这曲虽好,但有人辅助,算不得自己的功劳。”
苏小莫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李贤妃却误以为是苏小莫理亏,立刻乘胜追击:“还有,你搞那个帷幕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怕是为了遮丑吧!”
苏小莫却笑了:“贤妃娘娘慧眼如炬,确实为了遮丑。我怕我手忙脚乱换笛子,影响了大家听曲的心境。”
华曌哈哈大笑,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了:“哈哈哈,宸衷倒是实诚。此曲甚好,当赏!”
苏小莫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皇兄要赏我什么?”